阅读历史 |

《还债记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1 / 2)

加入书签

这祈福的对象哪里是正经坐在庙里的神,分明是些不干不净见不得人的东西!

“好孙儿,好孙儿……俺的好孙儿呢……”

冥冥中,全瑛听见老妇微弱的低喃。

是一缕散魂。

这散魂过于微弱,以至于连前方的段钟鸣都未发觉。

那散魂叫得哀戚,絮絮叨叨地,一听便知是个可怜老人。

“俺的好孙儿呢,俺的孙儿呢……”

那声音愈来愈近,全瑛总算在外侧一层层聚集起来的散魂中,瞧见一个跌跌撞撞的影子。

那团散魂不成人形,只做一团烟状,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众散魂中飘来飘去,似是在寻人,又像是找不到归处。

“别嚎了!”

尚有力气的散魂吼道。

“呜……”老妇的散魂一哆嗦,忽地缩成一小团,又放低了声音道,“乖孙儿……”

全瑛看不过去,微微施法,将老妇的残魂引到身边来。

“……停!”

前头,段钟鸣喊道。

尸队停了脚步,站在一地。乐队继续奏乐。

“好乖乖,在这等等我。”段钟鸣爱怜地拍拍宋徽安的脸,直朝队伍中走,他走得急,自看不见本该安详沉睡的睡美人骤然翻了个白眼。

段钟鸣大致检查一圈,除去散魂的尸体,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刚才察觉到的法力,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抬腿朝身边的矮冬瓜尸体踹了几脚以泄愤。待他走了,全瑛亦翻了个白眼。

这混账东西踹人还挺疼。

孩子的歌声仍在继续,人流跟着尸流向前走,一行人和尸浩浩荡荡地村中转了一圈,带上全村百来具尸,又回到村正中的平地上。

白日时全瑛路过此地,只觉此地虽在中央占据全村命脉,但无甚装置,此时见其上八方都放着属阴的法器,不由得一震。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阵,除去法器,还摆上数面招魂幡。此阵不管财运福运,专招灾祸凶灵,一言蔽之,极不吉利。

等人高的乐旻像静坐于阵中央,面目和善可亲,身前供着几颗长头发的球,再看才知,竟是未腐烂的鲜尸人头。

死者并非修士,而是些童男童女,想来是村人从山下买来拐来当祭品的。除去头,尸首的其他部位也被分为数份,夹进白面包子里,整齐地被码在白瓷盘中。

点灯的油里亦混有人血和不知从哪搞来的阴魂,火苗跳跃,周身显出半遮半掩的鬼影来。

血腥的贡品下,是正常的猪羊供菜,还是热的,偏偏那油香也压不过空气中的腥气。一个穿白衣的身影守在阴阵前,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正是程云楚。

段钟鸣将众尸停在阴阵前,乐队则离开尸队,回到人群中。

程云楚道:“拜。”

他声音不高,却通过法力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一时间,众村民皆跪伏在地。

阴风四起。村庄的正中心,灯光忽明忽暗,神像脸上的阴影也随之跳跃,让那张白面多了几分森然。

全瑛头一回觉得乐旻的像竟能可怖如斯,一时间都忘了嗑雁闻留下的奶油瓜子。

这几天雁闻和藏机熬夜务工,错过了陈家村这段。他一个神呆在殿中看这段,都瘆得慌。

忽听头顶有人道:“你找我有事?”

全瑛本体一哆嗦,手中的瓜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回过头去,便见黑衣黑冠的玄文帝君站在他身后。

他这位三弟底子白,黑眼圈尤为明显,认识他的神官都知道他这是操劳成疾伤及圣体,不知道的还道是玄文陛下苛扣下属薪水,被以涵川仙君为首的武神官打了。

全瑛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半个月的假吗?”

“信物被念了太多次,炸了,香诚说你居然跑到我殿里找我,吓得我赶紧回天宫了。”

香诚便是清远殿的小门童。

乐旻取出一瓶安神油,倒出些许白色软膏,涂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能让你亲自来找我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说吧,到底什么事?”

全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来看看这个。”

“啊?”

乐旻弯下身将脸儿凑近些,下巴搭在全瑛肩上。

待他看清镜中的情景,猛然一滞,继而暴怒道:“这他妈什么玩意?!”

第28章 愿望(上)

血淋淋的人祭,被拿来献给他自己。

玄文帝君向来温和文雅,鲜少扯嗓子喊话。哪怕是三万年前全瑛偷偷拿他的账本烤火,乐旻都不曾失态至此。

全瑛只觉得耳膜要被他震聋:“你的信徒在你的南土上用活人血祭你,你的神识是不是被蒙蔽了?自己的神像被人祭围着,竟毫无知觉?”

乐旻瞪大眼道:“无稽之谈!此地阴气辛涩,我若能感受一二,早吐在你殿里了。”

全瑛拿瓜子的手又一抖。他看了看那可亲到可怖的乐旻像,又问:“从人间神像处传递给神的祈愿,你都在听吧?”

“自然。”

“那昨晚和今天下午,你可有听见过我的祈愿?——严格来说也不算祈愿,但我是对着你的神像说的。”

“未曾听过。你莫不是在和我说笑?这其实是你整出来的一出幻戏,拿我寻开心?”乐旻摇摇头,“全瑛,您太调皮了。我的南土上怎会有这种地方?”

“我也希望是我在寻你开心。”

全瑛以惨烈的微笑回他。

乐旻面色铁青。二位上神活像被喂了苍蝇,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在那大神像上。

假若全瑛当真没作假,乐旻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未感受到人间强烈而血腥的祈愿,那么,他们的疑惑便只有一个答案。

——被阴阵和整个陈家村供奉着的,根本就不是乐旻。

被全瑛絮絮叨念叨了好一会的那个东西,也将他的悄悄话偷听了去。

有人假借神明之名装神弄鬼、瞒天过海,于神明本尊而言,就是天大的侮辱。

乐旻道:“这具体是哪?为何我的神识无法窥视此间阴气?”

“这就对了,能将你我欺瞒过去,怎会是寻常秽物,”全瑛随口报出陈家村的方位,面色沉重,“我的分身在村子里也并未发觉这东西的存在。”他想起昨夜对着那未知的秽物嘻哈玩笑,不由得惊起一身冷汗。

太恶心了。

乐旻道:“且往下看。这些……”他指了指被列入阵中的尸体,艰难开口,“这些又是什么?”

全瑛道:“是被村民杀死、用以‘献祭’给‘你’的修士。”

赶在玄文帝君彻底失态之前,他赶忙又道:“冷静点冷静点,先往下看。我的分身还在这个村子里呢,出不了大事,你且放心。”

村中跪倒一片村民,活人里只有程云楚和段钟鸣是站着的。

程云楚道:“将引子献给上仙。”

他话音未落,便有两名强健有力的村民拖着一个佝偻瘦弱的影子走上前来,全瑛定睛一看,见这个被带上来的“引子”,正是白日里被村人抓回的秦疯婆子。

秦疯婆子此时仍是一副痴傻模样,但训练有素,见了段、程两人便“嘿嘿嘿”地边笑边点头,继而俯下身,像狗一样跪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段钟鸣显然是不欲也不屑于做,只负手立于一旁。程云楚端的是仙门子弟温煦有礼的模样,面不改色,端起供桌上的一盘白面人肉馅饼,端在秦疯婆子面前。

他柔声道:“饿了吗?快吃吧。”

他语气平缓柔和,如三月春风,叫人心头荡着暖意。他笑起来的眉眼也是极柔软动人的,就像是在邀请老人去自家庭园中喝盏淡茶一般。

秦疯婆子瞪大眼盯着那盆肉饼看,恨不得能将两颗眼球瞪出来,干裂的嘴中,伸出流着唾液的舌。

程云楚将盆放在地上,颇贴心地用手抬高盆的上边,以方便秦疯婆子将头伸进盆里。

秦疯婆子真如恶犬一般,将沾着灰尘的灰白脑袋埋进盆里,大口撕咬那香喷喷的白面,十分欢畅。

白面饼皮子内里裹着的都是未经处理的鲜血鲜肉,她吃得嘴边一圈全是血,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进土里。她鼻尖上甚至粘上几粒肉沫。

撕咬声、咀嚼声、吞咽声,诡异的进食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着。秦婆子像是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饭了,被打断的背骨颤抖着,以腰扭曲带动整个身体,好将头更深地埋进盆中。

她放任笨拙而贪婪的本性驱使自己不断地吃吃吃,如同浸在一汪美味而无尽的血梦里,永远不会醒来。

“好好吃啊……鲜肉饼子好好吃……”

“还想吃更多的肉!不想吃烂树皮了……”

“好痛啊,好痛啊,为什么俺的肚子被咬烂了这么久都治不好,好痛啊,谁来帮帮俺啊?”

窃窃私语从她体内传出。随着私语愈来愈密集,上百的亡灵从她的七窍中飘出,显出无比凄惨的鬼脸,绕着阴阵里的一切飞来飞去。

这并非一人体内寄居多个灵魂。这些鬼魂亦是被强行压进秦婆子老迈的身体之中的。

“活人的肉比猪肉还好吃……”

“活人的血比山泉还要甜!”

“最喜欢吃活人了!”

“吃!吃!吃!再多吃点,就这么点,俺们哪能都饱呢?”

死灵们叽叽喳喳地催促着,一张张脸围成一片阴云,聚集在老妪头顶。它们自上凝视形如饿犬的老妪,竟有种期待和幸福的味道。

……

趴在地上的老妪吃得两眼上翻,仍不愿停下嘴里的活。待她本着不能浪费的勤俭美德将盆中最后一滴血舔干净,露出浑浊的眼以祈求更多的食物时,程云楚只如清风般淡笑不语,站起身来,将她的头踩在脚下。

他特地多碾了两下。老妇人的脸彻底埋进土里。

“安静一点。”

飞在空中的魂登时收了嚣张气焰,安静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而众魂乱飞的乱象,入不得肉体凡胎之眼。是故未被引入仙门或其他怪道的村民们,并不知自己头上飞着一群叽叽喳喳嗡嗡作响的鬼影子。宋徽安养在身边以解烦闷忧愁的哭面小鬼同它们比起来,便和普通山民家中的小机灵一样讨喜。

程云楚回到原先站着的地方,向身份不明的神像作揖,毕恭毕敬地道:“引子事毕,鲜祭尚存,还请上神享用,以保人间安康太平。”

乐旻被他这副虚伪的笑脸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便欲招天雷直接将这鬼地劈平了,却咬着嘴唇颤抖着按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先将眼前惨剧的来龙去脉料理清。

全瑛大致也是这个想法,他本体托腮,分身僵直地站着,从各方观察此时的陈家村。

其时月黑风高,全无天光,当真是招鬼祭阴的不二佳地。

“愿上神保佑小村无灾无祸,大喜大服,缺金者得金,缺银者得银,万众一心,共得恩宠……”

“乖孙儿,奶奶的乖孙儿在哪儿呢?”

一声老妇的低喃打断了程云楚的念诵。他四下望去,见死人堆里浮着一个微弱的光球,正四处游荡地打听亲人的去处。光球气力低微,它几乎只能绕着身旁人形物的小腿转一圈。

这是它最远的行程了。

光球唤道:“乖孙儿呢?你回来呀,俺是你的奶奶啊。”

它上下抖动着,锲而不舍地绕来绕去。段钟鸣见状,微微皱眉,对程云楚道:“你继续念。”他说罢取出一张镇鬼的黄符来,直将光球打散。

“俺的乖孙儿呢……”

它不甘地自语,像是一位慈爱的老祖母,念叨着迟迟不归、甚至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的后辈。

它如同被风吹跑的烟,一丝一缕地,直往四下里散去。全瑛不忍它被毁去,便又微微一施咒,将那些散魂飘到自己手掌心下。

当飘散的魂烟碰触到他时,一丝白光从他眼前闪过。

天气晴朗,立秋后,山中的泉水都清凉了几分。除去日头还是那么酷热、村庄的地里还是多长不了半根小麦苗苗,日子似乎在这个贫瘠的村庄中变得缓慢。

也正是这一天,老婆婆进山采药。

她是寡妇,男人去得早,唯一的独苗苗儿子又是个体虚多病的苦主,性子强势的儿媳刚进门,这样一个健全且健康的女人,能包揽全家上上下下大半的活计。在外人眼中,这样一个儿媳是个孝顺孩子,娶妻如此,是儿子的福气;而在儿媳看来,她嫁进这户人家,无异于慷慨救济两个废人,也不知道要救济多少年。

这家的婆媳关系自然不好。

生活不易。穷得不能多摔一个碗的家、布满青苔的土胚墙内壁、小小的干净的养不活猪的猪圈……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家。

那么破烂的一个小地方,就是她的家。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