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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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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施礼,秦浣女也未曾像对待其他孩子一般弯下身子,两人沉默着对峙。火烧一般的夕阳映得秦浣女脸上好似也有了些血色的红晕,她问说:“你为何现在才来呢?”

小殿下握着忍冬花的那只手紧了紧,答道:“我找遍了芥子庙所有可以进入的房间。”

聪慧的小殿下像是迷障在了此刻,愚钝追问说:“他去哪儿了?”

秦浣女微微眯着眼,她眼里的锐利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如芒在背,小殿下却只是那么站着,时间仿佛也已凝固。秦浣女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换了个姿势,放松下来,答非所问道:“你知道我是如何降生的吗?”

门外,程透一怔。

关于界轴这位“天底下独一份尊贵”的娘娘,记载实在少之又少,就连求仙问道的修士间都流传甚少,若非程透过目不忘博览群书,只怕也不会清楚这位的来头究竟。他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有天自己能与女神一墙之隔,听她讲述着某些不属于人间的秘闻。

不等小殿下开口,她兀自讲了下去,好似只是自己想倾诉罢了。秦浣女稍微挪了下身子,半朝着天际金光红云,徐徐说道:“那年娘娘望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忽生起了涅槃寂静*的寂寞,于是,她照着自己的模样塑造了我。”

那位创世的娘娘大抵其实是怕寂寞的,在往后的年岁里,她又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说,包括创造了人。

“就连娘娘都是怕寂寞的,更何况是旁人。”说着,秦浣女轻笑出声。她的衣裙像一团火在烧,比天边的云还要亮,“你是从天地间孕生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纯粹,而强大。”

屋里屋外三人都没料到她会陡然说到小殿下身上,呼吸同时一滞。秦浣女却不给他们回神的时间,讲道:“你只是同娘娘一般,望着不属于你的星辰。一念而生是你无法想象的能力,甚至可以取代我,这是很难得的。”

“何其可畏。”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屋外,程显听眸色沉得能凝出水滴来。程透不经意间已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抓住了身旁师父的衣角。

就连小殿下自己也不曾知晓这桩往事,他好似终于从角宿星星消失的魔障里回过神来,微睁大了眼,望向界轴。

秦浣女垂眼道:“她不会放任你长大的。”

屋里屋外的三个人都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程显听不知不觉握作拳头的手,指甲深深扣进了掌心。他脸上冷冰冰的,程透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可是,你是那么干净的一个生灵呀。”美丽的女人一手懒洋洋地撑着头,狭着眼像陷在回忆里。“那么干净,纯粹。像雪一样。”

“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秦浣女慢慢地讲着,她说起话来总是上句不接下句,叫你很难跟上她的节奏,“你的师尊于心不忍,将你封在了自己身边,化作谛听。”

到此,程透终于克制不住地盯着程显听看了起来,后者回望向他,神情复杂得无法言喻。程透发觉,大抵程显听也是头一回听闻这段往事,毕竟他把曾经的记忆封印住,留在了芥子庙中。

他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在你尚不识人间时,我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秦浣女放下撑着下巴的那只手,凝视着小殿下,“在你身上,温柔与冷漠有种绝妙的平衡。”

“愈纯粹愈强大。”秦浣女望向她身前的小殿下,雪白的人儿,好似同那时她见过的婴儿无甚区别。可是她知道已不一样了,接着,仿佛喟叹般,她无声地出了口气,“于是,我们造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庙——”

“于是,我们造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庙——”

屋外,程显听与秦浣女同时缓缓说道。

程透感到周身的血脉都好似停止了流动,如坠冰窟。

这芥子庙,青山绿水,小殿下在此生长,承载着他无限的眷恋与记忆的芥子庙,他的……家。原不过是个量身定制的囚牢,隔绝了万丈红尘与人间软烟,让他仅能在此,无悲无喜地苟活。

“我知道。”在这时,程透听见程显听小声说着,他与他四目相对,程显听笑里含着又苦又涩的味道,他抬手揉了揉程透的头发,轻轻说,“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我仍然……怀念这里。”

“温泉很好,阳光很暖,花是香的。”他眺望着远方,眼里流转着淡金色的光芒,“暮钟悠悠,泉水甘甜。”

这些风景又哪里看不到,这些风景便足够他的小殿下心满意足。

青年的鼻子同眼眶都是酸的,他抓住了程显听的手,后者紧紧地回握住,弯起带翘的眼梢。

“在这里,有人因我一念而生,定下了前缘。”

第87章 往事

“这芥子纳得下天地六合,却纳不住寂寞。”秦浣女似在感慨,“就连娘娘都会寂寞,更何况,他是那样一个小殿下。”

界轴看着屋里的少年,“多情乃佛心。小殿下,你有一颗多情的心啊。”

她知道她已将该说的,尽数告与了眼前之人。至于他能悟到哪儿去,已不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秦浣女叹完了第三口气,冲小殿下道:“你回房去吧。”

小殿下并不多做犹豫,也没有问题。他转身离去,同界轴错身而过,身影匆匆消失在了台阶的转角。

“我们也走吧。”程显听小声冲程透说。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屋内坐得笔挺的秦浣女背忽然垮了,她仿佛卸下了女神的伪装,身躯内重新填满了桀骜与玩世不恭来。她极快地扭过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靠在门上,伸出一条腿蓦地横在了廊上,拦住师徒俩的去路道:“上哪儿去呀?”

程氏师徒吓了一跳,程显听整个后背一僵,随即又有点恼,气急败坏地说:“我就知道!”

在他身后的程透却注意到了别的。界轴意味深长到甚至可以说是不怀好意的笑脸,她眉宇间不经意所流露出的一丝疲态,这样的神情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秦浣女仰头,咧开嘴笑罢了,才又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程显听毫不客气,抱起胳膊回击道:“我们界轴娘娘最擅扮猪吃老虎,唬起人来一套又一套。”

“啧,”秦浣女也抱着胳膊撇嘴啧一声,歪着头,目光却越过程显听望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程透。这下师父简直如临大敌,一把将青年按回自己身后,冲界轴凶道:“看什么看!我的!”

他手伸到后面牢牢攥住徒弟的手腕,心里这才莫名安顿下来,嘴不饶人道:“你这人不吉利得很,每回来总得让我丢点什么。这回我攥死了不松手,我就不信你还能给我变没了。”

秦浣女乐得不行,自己笑了半天,“至不至于,我就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程显听本想继续和她打嘴仗,刚要张口,程透反手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说:“好了,她有话要说。”

“我知道。”程显听回头小声嘟囔,瞥见青年眯起眼睛,顿时住嘴。秦浣女更乐了,毫不客气地揶揄说:“你怎么回事?怎么开始妻管严了。”

程显听立刻反唇相讥,“好歹我有,你呢?”

秦浣女绷住嘴,但眼里笑意掩不住。见闹也闹够了,她把腿收回去重新盘腿坐好,正襟危坐的那一刻,女神的气度再度填满了躯壳,这种自如切换的状态令程透不由有些好奇。但见秦浣女严肃起来,正色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此时此刻。”

程显听也不客气,拉着徒弟在她对面坐下,大剌剌地盘着腿,直言道:“在我们的那个时间,发生了件大事,使我觉得机缘到了,便决定回到过去拿回留在这里的东西。”他顿了顿,“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似是战神丹虢君遗留下来的法阵,被人修建成了小楼,通过它回到了这里。”

到此,程透终于也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你讲过,万字扭楼似乎并非能定向回到那一段时间的。”

秦浣女看了程透一眼也慢悠悠地说:“回到过去?”

程显听报以无言,眉心却微微拧了起来。

这种沉默使程透有些不安,秦浣女的话里有话更是使人心惊胆战。许久,她才继续道:“我想你的小徒弟不了解这些,并未发现你们并非回到了过去,而是与过去正在并行。”

程透一愣,还没等他理解过来,秦浣女眼睛弯了弯,缓缓说,话语里却有些锐意,“这种‘并行’而又不引起界与界间坍塌的能力,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我,亦如现在……”

“我正是从她身上拿来的。”程显听沉声道。

这一个她字里包含了太多,程透心念电转,立刻意识到了关键。

“是那个,从虚空里爬出来的女人……君率贤。”他正视着秦浣女,“是吗?”

界轴抱着胳膊,她平视着二人,眼里却含着睨睥众生之态,“你很聪明。”

说罢,她望向程显听,直言道:“我知道你要找回的还没有完,可你们需得快些回去了。”秦浣女说着,像是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至于你从她身上拿走的三样东西……也罢,以后,你们自己论吧。”

她来回扫视着两人半晌,下决定道:“从现在起,当你们离开我的视线后,我便不在能从此处时间中看见你们。我在这里要做的还没有结束,而你知道的,我向来情路坎坷,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程显听像是听不懂她在赶人一般,不依不饶追问说:“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秦浣女高深莫测地笑笑,露出个“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的表情来。

程显听舔了舔嘴唇,挤出一个笑脸回给她,拉着自己徒弟站起来,大步流星地离开。

当师徒俩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界轴的笑瞬间敛了。她微垂下眼,那美丽的眼里,说不上是复杂还是落寞。她手缩回袖内,再伸出来时握住了一块儿不足巴掌大的圆形物件。

那东西黑亮如墨,散发着润泽的光芒,看起来像个罗盘或是小小的日晷。秦浣女盯着它看了许久,张开手掌,它便自己浮了起来,上方亮起了两颗好似一体的星星,如青龙两角,交相辉映,明灭变幻。秦浣女半垂着眼,她像是自己自语,又像是讲给谁人语,轻声道:“真是个很长的故事。”

言罢,她抬手握住那小小星盘,光芒消失,秦浣女抬眼,朝着屋内说:“师尊。”

屋内无人,只是木鱼悠长悠长,不紧不慢地再度回荡。界轴把星盘轻手轻脚地放在自己身前的地板上,目光却没有从它上面移开。“我原本应该当着他的面,把这个扔下悬崖,修正错误。”

“可是,师尊。”她猛吸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手在自己的腿上狠狠捶了一下。“可是这一刻,一瞬间。”

“我知道因缘际会还未完,可是我想除了佛,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界轴两手重新缓缓隐在了袖下,“只是看着小殿下的时候,我突然决定至少给这个……渐渐融化的少年,一个不那么绝望的念。”

“所以,师尊。”她说着,把那星盘又朝前推了推,像是惶恐被拒绝般,“我把它留给你。”

屋内仍然只有木鱼轻响,秦浣女保持着正襟危坐,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眼前那星盘消失在了地面,虚空中传来一句,像木鱼回响在山间同一般悠长。

“善哉。”

天下昏黄,露出深埋其下的孤寂与颓唐。夕阳无限好,掺杂出的复杂颜色将小殿下薄灰的长发像是匹绸缎、印上光怪陆离。他停下了寻找,只是在长廊上,只是走着。他不知道在长廊的对面,另一个时间的自己拉着一个青年望向远方,像他也不知道千年后的一切,早已被今天注定。

长廊的房间里,哭声断断续续。小殿下停在门口,他仿佛看见自己与一个小人儿手牵着手走过,那小孩站住了脚回头,歪着脑袋问,“是谁在哭?”

小殿下便也回过头,答说:“常啼菩萨。”

小孩似懂非懂,又问道:“在哭什么?”

小殿下想了想,垂下眼缓慢地说:“他哭世人愚钝,贪恋红尘虚妄,总不开悟。”

小孩看向他,“那你呢?”墨玉样的眼睛眨巴一下,“你也愚钝,总不开悟吗?”

小殿下低头瞥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也许吧。”

回忆仿佛风化成沙,被晚风徐徐吹散。小殿下朝着门双手合十一拜,与此同时,程显听拉着程透看够了夕阳霞光,俩人无所事事,正打算往别处晃悠,身后便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师徒回过头去,见界轴大步流星地过来,目不斜视从两人身旁擦肩而过,程透欲言又止,刚和师父对视一眼,只听秦浣女道:“随我来。”

程显听嘴角一抽,“老秦,你不是说你看不见我们吗?”

秦浣女默,站定脚步,“哎呀,说说而已啦。”

她领着程氏师徒往前走,芥子庙实在太大,一时难辨是要去哪儿。足足走了半刻钟,师徒俩才反应过来这大抵是去那个有着莲池与菩提树的房间。也不知界轴娘娘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她轻车熟路地推开房门,供养人跌坐于水面上望着菩提树,对身后置若罔闻。

这是程显听第三次来到这里,秦浣女抱着胳膊站在门旁边,用眼神示意程显听进去,程透刚想跟上,她伸手虚拦了一下,程透只得停下,看着师父自己走了进去。

那一刹那,菩提树宝光照华,所有莲花齐齐盛放,他们看见程显听站定在了原地,他看着那棵枝繁叶茂的树,嘴唇微启,眼里的神韵涣散开来。

程透也怔住,他知道,这次他终于听到了。

许久,程显听才从那盛大庄严的万千诵声中回过神来,他极轻地呼了口气,看见红衣如火的供养人从水面上站起,转过身来。他闭着眼睛,含着柔和而慈爱的笑,一手五指并拢立在胸口,另一只手上托着朵含苞待放的优昙。

那是如此洁白而纯净的花呀。供养人自水上走来,驼铃随着他的脚步,悠长而庄重,他走到程显听的身前,将那优昙花托到他眼前,“你说你没有听到过,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呢?”

酥油灯,檀香,优昙。这一切一切的妙香揉在一起,另程显听眼眶发烫。他垂眸,专注地回答说:“我没有听到那些千大数劫人的虔诚。我对他们的苦难并不关心,我只同情因缘、和合聚散本身。”

供养人掌心中的那朵优昙缓缓绽放,淡雅的清香弥漫在整个屋间,优昙散发着柔美的金光,像他眼底曾漾出的那金光。供养人厚重的红色僧衣看上去很是温暖,优昙从他掌心中浮上半空,“是呀,你只同情因缘本身。何等冷漠,何等慈悲。”

“可是优昙花开啦。”供养人手轻轻朝前一送,洁白的花朵便落在了程显听的手中,“温柔是冷的,冷漠是温和的。”

他再度翻掌,手朝前送去,程显听只感到一股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量将自己推出了屋外,在两扇门闭合、缓缓变窄的缝隙间,供养人半侧着身子,要回到莲池中,他们听见他说。

“小殿下,到人间去吧。”

程显听手捧优昙,怔怔站在原地,似有所觉,又似不解。程透看了眼师父,又看向秦浣女。后者不经意间长舒了口气,开口道:“这是说给过去的你听的,也是说给现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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