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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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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微散,恍若流萤。

程显听缓缓抬头,拨奏着,他看着程透的眼睛,唱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59章 毋庸

隔着火堆,程透看见他隐隐流转出淡金色的眼睛,被火光晕染开来,分不清楚。

那里面应是万般滋味涌起,却独独剥离不出的情。

他听到他轻轻拨动琴弦,唱着“心悦君兮——”

“君不知。”

那一刻所有的人与物都远了,仿佛两人间只有一个火堆,正有一个火堆。他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却要他爱人而先自爱。他永远像雪,一旦暖起来就会化掉,可他眼里的火亦熠熠生辉。

他是如此矛盾,宛如当头烈日,恰似万古寒渊。

“下雪了……”

花匠轻轻说道。

三个人一齐抬头看雪。但程透没有,他还是盯着程显听,试图从师父的眼里确认出什么,但后者终究没能给他机会,他微笑着把琴递回陆厢手里,说道:“进屋去吧。”

屋里暖和得人筋骨都松散起来,五个人坐在厚毯子上发呆。花匠挨着国英坐到最边上,程显听给每个人倒上酒,随口挑起话茬,“花匠,你和国英是怎么结义的?”

花匠不满道:“大过年的不提不开心的事。”

“怎么,跟国英结义你还挺不满的?”程显听立刻揶揄起来,程透瞪他一眼,拿眼神叫他闭嘴。

陆厢刚张口要打圆场,国英却摆了摆手,笑说道:“无妨,程掌门若是想知道……”他偏头看着花匠,“我不擅言辞,便由阿姐讲一讲?”

花匠撇起嘴,干完了酒说:“好吧。”

那天天气不好,是个死气沉沉的三秋末尾。山上靠海,初勾勒出冬日的肃杀之气,花匠为了找一种草籽在树丛里摸爬滚打了好几日,灰头土脸的,衣服里都好似钻进了小虫子。她扎红头巾,扛着锄头边挠后背边哼着歌下山。山上飞禽走兽甚少,花匠不怕别人听见她自编自导的粗野音调,尽兴地哼着。她沿阡陌慢悠悠地往山下走,今日是张金榜的日子,市集里人不会多,她目前是个名不入金榜的闲散人士,倒是可以趁着机会去捡点便宜。

如果不是地上那摊骇人的血渍,她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花匠自言我非善人,岭上仙宫里有哪天不死人?最开始停下不过是好奇罢,她左右看看,发现这血是滴滴答答一路向着林深去的,那人想必受了重伤,只怕走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死在这儿,自己常来来去去,多晦气啊。

花匠这么想着,改过方向沿着血渍走去。

草木窸窣间渐渐夹杂着一个青年的痛苦呜咽,花匠一面想着这得多疼啊才能哭成这样,一面又觉得还有力气哭成这样,指不定有救。她绕过树干,终于看见有个面容清隽的年轻人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胡乱挖着土,十指出血,滴进泥土里。

他咬牙痛哭,花匠看见青年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瞧着至多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子,相貌温婉端庄,只是面色惨白,嘴唇乌紫。她的前襟被鲜血浸透,嘴角更是残余着没擦干的血迹,原来地上那些血都是这女子的。

花匠只能感受到青年的气息,她知道女人死了,那双温柔的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她开始看那个青年。

青年的修为不在她之下,应该早已发现了花匠的行踪,但他置若罔闻,只哭着拿手挖土。隔过须臾,青年直起腰背,抬头望天,深吸着气似乎在强迫自己调息。花匠发现他原来双目渗血,难怪连土都挖不好了。他是那么绝望而悲伤,大抵天塌下来也就这么难过了罢。

这让她有一瞬间想到了某个时候的自己。

花匠扛着锄头走过去,缓缓在青年旁边蹲下,“她是你的谁?”

青年强咽下抽泣,沙哑着嗓子答,“与你无关——”

“与我有关。”花匠面无表情地说着,复又站起,一锄头落在青年脚边,溅起些细碎的土星子。“我要埋了她,所以得知道她是谁。”

青年挖土的手一顿,呆呆地抬头看向逆着光的女人。他目所视处尽是一片鲜红,女人的红头巾艳丽得像是能拧出血来,与那张冷漠的脸不甚相符。

“她……她是我师姐。”不知怎的,青年用还算干净的手腕擦了擦血泪,低声说起来,“我叫国英,她叫国玲。”

“好。”

花匠再下一锄头,她爱种花,铲土飞快,几下子就把国英手刨出来的土坑调整好了形状。“有人记得她名字,也好不做无名鬼。”

花匠为国玲挖了一个很深的墓穴,足以要她在这不安宁的岛上安眠。她扛着锄头看国英把师姐抱进坑底,用手捧土,从脚开始埋。

花匠想了会儿,扔下锄头走过去,她没有动手,只是蹲在了国英旁边。

青年紧咬着牙关,血和着眼泪一滴滴落进埋葬师姐的土里。花匠把手高高抬起,又轻轻地落在国英头上。

“别哭了,往后我做你姐姐。”

话音落罢,众人皆陷进短暂沉默中去。这故事讲在家和万事兴的除夕夜里确是有些唐突,且不提花匠,对国英来说那一定是个痛苦至今的故事。对于他们这种正经师门传承做派,大师姐实如母亲一般,他以手捧土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程透丝毫不敢想象。

花匠嘟囔说:“我就讲了不要讲嘛——”

“可是那天我遇见了你啊。”国英笑盈盈道。

陆厢低头微笑起来,程氏师徒对望一眼,彼此也放松下来,也许对国英来说那天也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花匠也一愣,小声说:“就你嘴最甜。”

程显听把酒杯朝半空一举,朗声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喝酒——”

酒这东西总是好的,冷时暖人身,不冷时也能暖人心。夜渐深且星月未眠,程透忽然一歪头靠在程显听身上,后者手里捏着酒杯,也不低头看人,只压低着嗓子贴近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乖。”

“因为我有一个问题要问。”程透也低低回答。

“不是那种我肯定不会回答的问题吧?”

程透皱着眉认真地想了想,“应该不是。”

后半夜,陆厢他们起身告辞。谈话间不知不觉又喝了不少,程显听酒量一般,站起来的时候就有点晃荡,他倒是不上头,看着一点不像脑袋不清醒的样子,但眼里的醉态很好看。

陆厢难得也贪杯,国英一个得带俩喝多的回去,程透本想帮他,哪知国英却摇头,把三人送出门了,他站在路旁摆手道:“过年好。”

程透便也笑笑,揖礼道:“万事如意。”

等青年转身回屋时程显听已经自己爬到床上去了,腿斜在床沿边上,连靴子都没脱。程透过去训道:“脱鞋!等我给你脱呢?”

程显听哼唧一声,腾地坐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地转天旋,伸手扶住脑袋。

“难受吗?”程透无奈,过去蹲下帮他把靴子脱下来,“醒酒汤的方子还有,喝不喝?”

“不喝了不喝了。”程显听连忙摇头,“喝不下了。”

他重重倒回床榻上,程透不依不饶,又去拽,边拽边说:“你垫高点再睡,听到没有。”

“没事,我又不吐。”程显听说着又要往后倒,被程透一把托住,青年阴恻恻道:“你知道我二哥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喝多了半夜被自己噎死的。”

程显听立刻道:“停停,别讲了。”

他认命,半支起身子来。酒让视线有些模糊,他伸手摸了把徒弟的脸,懒懒散散地问,“怎么讲起陈年烂谷子的事了。”

“没什么。”程透就势也坐在床沿上,却没看向师父。“我偶尔也会想一下要是没被你买走会怎样。”

程显听打了个哈欠,“没有这种可能,你在哪儿,我最后都会找到你。”

青年看见月色就窗棂而过,描摹出半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影影绰绰,令人着魔。他张了张嘴,话辗转一圈,似乎想咽下,又带着不问不快不甘心。

“为什么唱越人歌?”

他不回头,因而也猜不透程显听的表情,只听见他如常道:“这不是花匠唱了今夕何夕嘛。”

“那你心悦谁?”

青年话锋紧逼,蓦地侧过头来,他微微扬着下巴,眼睑却垂着。这个动作做起来很像程显听,锋芒毕露又满不在乎。

程显听顿了一下,兀自笑着,没在看他。“只是句歌词罢了。”

“你再看着我说一遍。”程透重复道。“看着我。”

程显听想过若是就此看着那双眼睛剖白,会不会发生些他的妄念。但妄念终是妄念,只是想想也是孽,他凝视着青年心头沉甸甸,似有万钧。

妄念。

“算了。”程透如释重负,站起来背对着程显听,“反正等你酒醒了也会忘掉。”

他说着,抬脚就走。青年松柏一样挺拔的身影应是怎么也叠不上少年还没抽条的样子了,但程显听不知怎么,硬是从那里瞧出了程透小时那种像小狼崽儿似的时时刻刻冲人呲牙的狠劲儿。

后半夜睡到一半时,程透又被人从温暖的褥子里拽出来。他揉着眼蹙眉问说:“你干嘛?”

程显听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他坐到床上凑过去,异常兴奋道:“发压岁钱。”

程透正不明所以,却见师父手心微微张开,一小团儿流萤似的光碎飞出来,旋转着升上屋顶,在空中像烟花样轻轻散开,碎落满屋。

那些流光溢彩像碾碎了星星落进青年的眼睛里,他却不明所以地问说:“是要教我新法术吗?”

程显听摇头,“什么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很漂亮,想给你看看。”

程透怔住须臾,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后知后觉道:“师父,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程显听心道心想之事断不能成,他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脑袋,柔声道:“睡吧。”

大年初一。

听说内山里今天有些节目,但程氏师徒意兴阑珊。程显听早上起来头疼,桌上放着杯温开水,可惜程透不在,估摸着是练剑去了。程掌门坐在那儿把水喝完,想起来在伽弥山上时他对他说过的话。

练剑就跟舞台功夫是一样的,一日不练自己知道,十日不练观众知道。程显听说放在他这儿一日不练不止自己知道,师父也知道,最开始他只是想嘚瑟一下,可惜徒弟从来刻苦好学,没给过一次机会。

正沉浸在回忆里,叩门声却打断了思绪。程透和花匠从不敲门,陆厢没有这么小心翼翼,端的如此礼貌温和,大抵来者是国英。程显听理理衣冠,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走过去开了门。

结果,外面不是国英,而是个陌生人。

那人看着二十来岁上下,也是年轻模样。发色比程显听的还怪,是种近乎透明的水蓝色,衬得皮肤也透明似的白。他没束冠,只拿细发绳在脑后梳了个髻,衣着却华丽非凡。花鸟绣银袍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上面的画眉就要从袖角上扑扇着羽翼飞出来,他腰间佩剑,却坠着剑袍,显然是把文人剑。手里折扇半开,白蝶素颜,正轻轻敲着手心。

程显听眯了眯眼睛,想着这又是哪儿来的奇奇怪怪者。

“奇奇怪怪者”优雅至极一笑,揖礼道:“在下莫,想着趁年节里,是个走动的好时候,便来唐突拜访。”

他眼睛下有些浅浅的蓝色纹饰,闪着银箔似的光,细看才发现竟是些宝石似的鳞片。

直觉告诉程显听这人不简单,一时半晌也探不出修为究竟如何。他略冷淡地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说:“是有些唐突。”

莫大抵是发现了程显听一丝不苟之下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凌乱,了然笑笑,再度揖礼道:“原来是我扰人清梦。”

程掌门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下逐客令说:“你要搬进去药寮得把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出来还给我们,包括家具。别再去敲其他人的门,他们都不在家。”

“这恐怕有些不妥。”莫对他明显的不耐烦置若罔闻,笑眯眯地解释道,“我问过邢官,这些东西药师临死前并没有签字画押转置,应由仙宫回收,鉴于我身份特殊,分舵主同意把这些东西留下。”

听到“身份特殊”,程显听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抬头拿正眼瞧了一回莫。

果然,下一刻,莫自我介绍道:“仙宫叫停了朗上坊的对外问诊,改由我负责,目前整个岛上又只有一位医师了。”

好嘛,又塞进来一个。程显听啧一声,想到这人不但堂而皇之搬进药寮,还取代了药师的位置,花匠指不定得上火成什么样子,便面无表情地说道:“往后路上碰见个戴红抹额的女的小心点。”

莫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刚要说什么,程透却回来了。往常练剑都是从后门回,这次却是正门,他显然不是用功去了。师父还是更关心些徒弟去干嘛了,眼光直接跃过莫,询问说:“去哪儿了?”

“买了些东西。”程透回答,他看了眼莫,也不多说什么,只意思意思行了个礼就进屋去。程显听扬了扬下巴介绍说:“我徒弟。”

第60章 恩怨

莫毋庸走后,程显听回屋发现桌上摆了两串油纸包好的糖葫芦。糖衣晶莹剔透,是诱人的焦黄色,红果娇艳欲滴,单看着就让人牙酸一阵。他探头问在厨房里鼓捣的程透道:“你去买这个了啊?”

“恩,裹了两层糖。”程透不紧不慢地回,随口问说,“刚才那个是谁?”

“就是莫毋庸。”程显听打着哈欠,“更有趣儿的是朗上坊停诊了,他往后接替药师的活儿。”

程透倒是没什么反应,把熬好的粥盛在碗里递给师父,“头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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