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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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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筏心想,自己都习惯了,哪有这么娇贵。但面前的先生让他觉得非常舒服,家里本来也没什么事,索性听话留下来,打发打发时间。他在屋内走了一圈,在方辞冰刚刚画就的画上落眼。清疏的松林,大片的空白。画艺不精,让你见怪了。方辞冰走过来,对他道。很好看。花筏笑笑,狐狸眼眯起,语气忽然低下去:只是感觉很哀伤。松林之哀犹如世相之哀,亦如男女恋情之哀,可感而不可见。哀伤?方辞冰柔和的眉眼轻皱一下复又缓和,淡淡一笑,没有哀伤。中国讲究抱残守缺,冲淡平和,和你们的物哀不一样。那时候,花筏就知道,悬于小岛上的落樱之易逝、海滨动荡里的幻灭和虚无,这个背靠稳固河山的男人永远也不能感同身受。你叫什么名字?方辞冰问。花筏。我爸爸是个中国人,姓花。花筏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我妈妈在附近的蚕房工作,我到温泉宾馆打工。噢,这样。方辞冰笑笑,面上是生活优渥之人听到他人艰辛时候特有的隔阂。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虽然来往的中国人很多,但花筏还是第一次和除父亲外的中国人交流。方辞冰。方辞冰道。方辞冰。花筏念着,却是文盲跟读一样,嘴里有音,脑里无形。方辞冰看出他一脸茫然,走到宣纸前写下几个字,对花筏招手:过来,我教你写。手心和手背的接触凉中带暖,身后的胸膛较自己来说算得上宽厚。方辞冰手把着他,带着他写。方辞冰。多年后,花筏才从书里,看到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句子。从来没有后悔过第一个会写的词,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方辞冰。走的时候,花筏带走了全部的和果子,脚背也被人仔仔细细地抹上药膏,缠好纱布。就这样,花筏成了方辞冰院子的常客,只要文社不开社,方辞冰就会在屋里等他。花筏是一张白纸,虽然没读什么书,但是学起来很快,比从前读过书的人还聪颖,因为不会被从前的一套拘束。读书多的人,都好为人师,方辞冰也不例外。遇到闲暇时光,他就拉着花筏,从词到句从头到尾都给他分析一遍,花筏总是很耐心。方辞冰时常觉得,虽然只认识花筏几天,但却比相交多年的同行好友都要来得心意相通。那天,他依旧和花筏讨论到黄昏,被他朋友蛮横的开门声打断了。我想,俳句更看重物,而唐诗宋词融情于景,不写人,却处处可见人。花筏无视那人,继续道。是,俳句凉薄得多。是无常、是徒劳、是虚空的虚空。方辞冰回了一句,对朋友微笑,回来了?他朋友冷哼一声,带上门:怪不得不想去文社了,原来在屋里开着呢。方辞冰介绍道:这是花筏。我知道,你的小朋友嘛。男人带了分意味不明的笑,来日本,当然要尝意气、修色道,尤其来了个现成的小美人。方辞冰的脸色冷下去,站起来道:阿博,你说这话,有辱斯文。也不知道关起门、斯文扫地的是谁。阿博甩了一句,进了自己房间。当晚,方辞冰便和那群人绝了交,收拾东西,另寻住处。你还会回来吗?花筏站在林海冰原,望着他。我该回家了。方辞冰微笑,春风化雨。你不愿意留在这儿,是喜欢国内的繁华?放不下你的千里快哉风?好风嘉月,处处都有,我怎么会觉得不同?花筏不再说话,心里却隐隐窃喜,方辞冰并不讨厌这个地方,也不讨厌他。方辞冰是君子,不同于西方的绅士,很中国的一个词。他父亲曾经魂牵梦萦的地方,要不干脆去看看?就算方辞冰不再回来,他也可以去找他。和方辞冰道别,人不再见,那傲骨和风雅却像一粒种子,深深地在他心里扎了根。可到了国内,他却发现游子始终是游子,穷人始终是穷人。风花雪月救得了文人水深火热的心,却不能满足他的辘辘饥肠。他融不进方辞冰的圈子,连靠近他的生活都费力。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不远千里过来追寻的人,究竟是和他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朗月清风、前程似锦的先生啊。不如折断那傲骨,困住那风雅,将他拖到自己所处的泥潭。听说花筏出车祸之后,方辞冰一时糊涂,什么也不顾地跑到花筏常在的山下找他,却被他困在山洞里出不去。花筏生着火,没日没夜地和他聊天。他也就由着他。怎么说,心肠烂透的人,也总比死了的好。方辞冰惊讶自己的底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低。方辞冰,你知道吗?你娶叶隋璐那天,我想到一个词,驸马。花筏蹲到他面前,拿明亮的眼睛对着他。方辞冰皱眉,不愿理睬。断送自己毕生前程,换做后半生的富贵闲人,你开心还是痛?我开心。方辞冰抬眼看着他,那视线在花筏看来分明是钝刀子。你撒谎。花筏咬牙道。没撒谎,求仁得仁,我认。方辞冰面容散淡。我替你痛!花筏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答应她的条件?花筏。方辞冰眸光寒凉,像看着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这是你一手设计的。是,是我一手设计的。我故意做出赝品,引叶隋璐偷天换日,害得你家破人亡。又故意把仿制品放在墓里,让人抓住,进牢接近方嫌雪,让他出去找叶家报仇。我存的,就是让你们两家鸡犬不宁的心思。现在谁都抛弃你,你只有我了。你也没有站在我身边啊。方辞冰扬头,讽刺地笑了声。事到如今,人人都要逼他抢他,他却一直是孑然一人。我不会让你告诉他们真相的,我不会放你走。花筏不否认,只道。我不会告诉他们。方辞冰淡漠道,你可以不放我,但我不是自愿留下。方辞冰,和叶隋璐离婚!你知道,我每天被折磨得睡不着觉。花筏凑到方辞冰面前,捏住他瘦削的下巴,樱唇贴上去,火热地席卷,方辞冰只是皱眉闪躲。你讨厌我?方辞冰沉默。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志在四海,也不追名逐利,但是立于天地间,该尽好自己的一份责任。对家人的忠诚奉献是责任,对叶隋璐的承诺交易是责任,对花筏的愧疚动心亦是责任。可从他踏出叶家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知道花筏来国内找他、犯罪入狱的时候有多心疼,知道真相后就有多失望。但一切的错都在他身上,他并不怨恨任何人。花筏疯了一般地索要他的回应,他已被烧成死灰还要在冰湖火海里来回,身体是压抑不住的快感,心里却被耻辱和背德感占领。花筏的血统里,带着雪国的矛盾。怯懦又残忍,温顺又强硬,春风也度不了的美人关。花筏终是让他走了,山洞里的荒唐,不足为外人道。花筏回了故国,对隋琛和嫌雪说,是回家找爸爸妈妈,嫌雪他们很放心。提了很多次的爸爸妈妈,方辞冰却知道,温泉宾馆后没有蚕房,花筏早就没有什么爸爸妈妈了。曾经听他说过他名字的含义,樱花花瓣漂浮在水面,像小船。宁可随波逐流,也不一生孤独。故国空无一人,做过孤儿,一辈子都是孤儿。走了神,被叶兰果盯了半天。现在方辞冰只有周末能去叶家看看儿子。说到哪儿了?方辞冰微笑。说到诗词的伤感。叶兰果乖巧应答,您说到最悲伤的诗,还没说是哪一句。哪一句。方辞冰喃喃,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听起来是期盼。叶兰果说。悲伤在,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他妻子已经去世了。方辞冰说。所以,能够见面的时候,要好好珍惜。叶兰果笑得天真烂漫。没错。方辞冰摸摸儿子的头。

也许什么时候,他会再去游一趟雪国。也许是明年,也许是下个月,也许就是明天。作者有话要说:到今天为止,所有内容更完啦!幸会大家~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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