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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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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首次听清了他心底的偈子、咒语,在无人的夜尽情放浪形骸,似针扎般钉在青年的胸口。

“兰因絮果,不动不伤。有情十方,昔皆无常。”

他眼底酸涩,用力眨了眨,模糊中只见那人静默的容颜,被清风徐徐扬起了长发。

“倘若心动,凡所有法回向,皆应他身上。”

少年垂眸望着怀中的人,忽然弯起眼梢轻轻地笑了,“惟愿程透一世无忧,平安喜乐。余生欢喜,地久天长。”

晦暗不明间,他含着柔和的笑,夜便有了方隅的清晏。他念回那偈,那誓言,

“不破法执,情愿不破。今生造业,来世我偿。”

很快在模糊的视线中如灰似烟地散去。程透揉了揉眼睛,五脏六腑仿佛拧在了一起,他不停地重复着,今生造业,来世我偿。是这样沉,压得他眼眶发麻,无所适从。

这样的诺,他又能拿什么去偿他呢?

而他所有的余生也再没有他了,复因何生出喜乐?

青年两手仍紧扣在窗框上,突起的木刺扎进了手心儿,他毫无所觉,垂下了头。鬓侧的长发顺着肩滑落,他只觉得很疼。

程透缓步下楼,轻轻离开了空屋。

他在恍惚中沿着少年来时的那条路往回走,廊上没有挂灯,昏暗中也没有笑如明月清辉的人。他是如此深情不虚,便使得如今更加无法原谅释怀。

青年走回了石阶。生着青苔的阶上,茯苓一言不发地候着。程透滞住须臾,蓦地抬头冲他说:“你说,他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是他说他与众生无甚不同,切莫着相。”

茯苓怔了须臾,再度微笑起来。他忽然伸出手摸了摸程透的头,青年没躲,任他温柔地抚了两下。

茯苓慢慢说:“这是你的小殿下。他说他与众生无甚不同,可是众生怎配与他相同。”

第121章 沉香

被褥是才浆洗过的,趁着晴朗的天、日头足时晒过,干净又松软。吹灭了灯,小缕儿的青烟飘乎乎往上绕,月光太亮,因而看得清楚。程透翻了个身,把枕头从脑袋底下拽到一旁。

他睡不惯软枕,更睡不惯硬的。今日茯苓特意絮了新的药枕拿来,安神的香料还未生效,倒是先嫌躺上去沙沙作响。程透把头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这样用力,刚放松下,又不知不觉睁开了眼睛。

青年默默叹了口气。

好在,十年如一日的规矩作息,他终究是在后更天晕晕乎乎地快睡着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尽情流淌的银光,鼻息间一晃而过了淡淡的檀香。

程透心跳了下。他熟悉这香,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那萦绕与缱绻中是凉丝丝的雪气,带翘的梢儿仿佛总是含笑,细细瞧,又分明漠漠。

他近乎入梦了,因而不受控地想,这是从哪儿来的香?

令人如此难以忘怀,仿佛已在眼前的暗里睨见了白烟。青年情不自禁地向空无一人的黑暗伸出了手——

他睁开了眼。

教习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条长长的廊道。一折又一折,长长复长长。环绕的灵山,晚钟余韵依稀尚在回荡,转角的尽头,有人散着薄灰色的长发,负手而立。

他仿佛听到了并不存在的声响,顾首而望。程透便慢慢地走到了他身旁,他旋身重新面对着林海与平静的湖,轻声说道:“月色真美呀,不是吗?”

程透点了点头。

这算是一个好梦。两人安静地站着欣赏了会儿仅存于芥子庙的风景,程透先开口说:“希望天光先不要亮。”

程显听淡淡地笑了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小徒弟的手。他的掌心没有温度,也没有太真实的触感,这更令青年安心地回握着。两人抓住彼此的手一前一后地走在长廊上,程显听低声说:“你想做些什么?”

“还会有人吗?”程透答非所问道。

程显听又笑起来,“不会。”

青年停住了脚步,小声说:“躺会儿吧。”

两人随意地找了间空着的屋子,木门吱呀,别上了一朵忍冬花。程透滞了下,心里像是有什么碎了、醒了,忽然抬手挥了程显听一巴掌。

他见他有些迷茫地眯了眯眼睛,伸手捂住了半边脸颊,青年终于微微笑起来,说道:“你欠我的。”

程显听啧了一声,哄他似的低声说:“好好,你说的算。”

他走过去推开了窗,门亦敞着,廊上古朴的柱将灵山化作了屏风,黄玉般的月被人掷了上去。程显听默默地转身去别的房间拿褥子,程透席地而坐,蓦地拽住了他的衣摆,“只拿一个枕头。”

程显听不说话,伸手在青年脑袋上轻轻拍了下。

屋里又只剩程透一个人了。他侧头望向窗外,薄云半遮半掩,山河与共。自己日久而生梦,所有的不过也只是个梦,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可以吻他,在梦里再做上一个梦。

程显听很快就回来了,他把被褥铺在地板上,莫名让程透忆起了在山洞中的那个旖旎晚上。青年脸红起来,不由地侧了侧身子,凑巧被程显听瞧见,他仍是不说话,自己平躺下去,伸直了半边胳膊。

程透慢慢地躺了过去,把头枕在他的臂弯中。

清风穿堂而过,恰到好处的凉爽,青年没有阖目,眼里水光聚了又散。他突然问说:“疼不疼?”

程显听也答非所问道:“怎么了?”

“别说话,我正在气你。”程透凶道。

程显听听话地闭上了嘴,没一会儿又张口说:“你记不记得——你肯定记得。有回我又作天作地,惹得你火冒三丈。”

“太多了,你说哪回。”程透揉了揉眼,冷冷道。

程显听忍不住笑起来,继续说:“你背对着我坐在教习楼的石桌旁边,我去抱你,你让我松开,结果挥胳膊的时候,撞到了胳膊肘的麻筋儿。”

被他一讲,这些啼笑皆非的回忆冒了出来。程显听明知他记得清清楚楚,兀自讲说:“我没憋住笑出声了,结果你更生气了,我给你揉了好久的手指你还是气,我说那我走了,你又抱着我不让走。”

被他说的有点脸红,还未来得及拿手降温,程显听又火上浇油道:“还不是在撒娇呢。”

“还不是你说你要走。”程透没好气道。

程显听没辙了,默了半晌伸手揉了揉程透的头发,说:“好多时候我知道你会发火,但还是忍不住想去气你。”他不等青年开口,挑了挑眉。“你生气的时候很好看。”

还没待程透那个“滚”字说出口,程显听敛了笑,低声道:“不过,也不是每次都是故意的。”

他打了个哈欠,不说话了。

程透半支起身子,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了。”

“好,”程显听嘴上说着好,眼睛却缓缓阖了起来,用气音含糊道,“那我慢慢说给你听……”

这果然是一个梦,他在梦里沉沉地睡去了。程透抿了抿嘴,又躺了回去。那臂弯间传来凉丝丝的檀香,他自言自语道:“希望天光先不要亮。”

清风推着蟾宫向前走。

再睁开眼时,青年发现自己躺在他腿上,程显听面对着远方的灵山坐着,他眼里倒映出人间不存在的美景,一动不动,如同参禅般地望向远方。

程透没有起身,同他一起望着那些风月。

山川似雪融般温柔地流入芥子庙外的大湖,天尽头已隐现一轮橙黄,而月正悄悄地潜入群星深处。沧海桑田,浮沉之间。

程显听没有低头,却像是发现他醒了,喃喃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程透眼里倒映出同样的风景来,他低声问说:“什么样的?”

如镜般的湖面泛起层层细密的波澜,水天相接处天光乍现。程显听置若罔闻一般,复又喃喃,“在你离开的日子里,我做过许多个得偿所愿的梦。”

程透怔住片刻,他仍是没有动,定定地问道:“得偿所愿是什么样。”

瓷青的天边,白光束束涌现。程透想要腾地坐起,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只能听到他缓缓地讲:

“我梦见我们一起坐在芥子庙的长廊上,看山川融入湖泊,日月淡入星河。”

他冉冉颔首,终于垂眸望向了爱人,在此刻如同虔诚叩首。

“你慢慢变老,我也一样。”

远方的灵山秀水尽数化进了大湖。斗转星移,日升月沉。

程透瞳仁儿骤缩了下,他张开了口,喉咙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被白光覆盖,思绪还未跟上,手却先向前徒劳地抓了过去。

青年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手还向前伸着。

天光已将窗外染成了青色,檀香寻觅不得。

迅速地披衣起身,程透三步并两步地下了教习楼,奔向了山顶。那里不会有任何人在,但他仍是披头散发地跑了过去。程显听的小院里花草被打理得很好,一切干净地仿佛人前脚才离开,可是程透却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青年站在院门口喘着气,颤着音问道:“不是说要给我讲你的过去吗?你讲啊!”

他终于再无法抑住胸中满腔的情愫,一一随着眼泪汹涌而出。

“你慢慢变老,我也一样。”

这何尝不是我得偿所愿的梦?何尝不是?

程透一直站到天色大亮,才被上来洒扫的茯苓发现,他倒是平静了,恢复成了那副含霜般的淡淡疏离,却仍是把人吓了一跳,丢下扫帚问说:“小师叔,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程透抬手蹭蹭早已干了的泪痕,“茯苓,若是我想看到那些并没有我参与的过去,通过‘联系’能做到吗?”

茯苓顿了下,欣喜地笑起来,忙回答说:“你们就是彼此的联系,哪怕没有你参与。”

这些天来程透头次瞧见茯苓真的高兴,侧头看了他一眼,茯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头,笑意收了收,柔和地说:“到藏经窟去吧。”

到后山的路上,程透本是要自己去,茯苓执意跟着,两人并肩而行,程透忍不住问说:“茯苓,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茯苓像是料到了他的问题,淡淡笑说:“等小师叔从藏经窟出来吧,我可以告诉你。”

程透不开口了。茯苓却感觉到了这沉默并不是往日程透刻意的那种寡言,他略带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青年琉璃样剔透的眼。

“在之前不算长的人生中,数次离别我只和你认真地说了再会。果然,也只有同你有了‘再会’。”程透说着,蹙起眉头。“我讨厌这些‘留到下次’的言外之意,因为总觉得不会再有下次了。”

茯苓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信誓旦旦刚要张口,程透打断道:“不用承诺,我不再信了。”不知不觉藏经窟近在眼前,青年独自走了过去,回头说:“我会自己问你的。”

茯苓点头道:“好。”

从前大抵丝毫未料如今,因而画出铭刻在脑海中的符篆时格外五味杂陈。尽管早上宣泄了情绪,但那种哀愁从不会消减,只是会化成薄薄的,像水一样,绕着心口慢慢地淌。

程透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被烧空的经窟,洞门悄悄闭合。所有的经卷已经化为了灰烬,你却是比诗书更难懂的一个。

灼烧而尽的灰味早散了去,这里到底是空了,没有大叠大叠的书挡着,窟内比往前明亮许多。

望着照明用的符篆,程透深吸了口气。

联系。是什么将彼此联系在了一起。他一瞬间又不知该怎么做了,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直觉洞窟内似乎比适才昏暗了许多。

程透明白过来,缓缓回过头去——

在昏暗的洞窟里,仅有思过壁一隅的光亮。薄灰色长发的人捧着书跪在那里,他半垂着眼,专注如同入定。金色的光芒照过那书,加持般镀在他身上。

像一场秘而不宣,为自己举行的救拔。

程透站在那儿看了很久。久到他有刹那以为程显听真的就在眼前。他又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幻影格外的漫长,是因为那个人真的日日夜夜在思过壁前读书抄经,长跪不起。

青年一下就忆起来了,那人说过的,思过壁的光束。“只是为了强迫我专心。”

是疼他还是恨他,程透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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