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

《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4(1 / 2)

加入书签

这话慢悠悠的,又掷地有声,令程显听瞬间缄了口。他眉头紧蹙,像是有点恼火,又无理可说。两人垂下头,同时盯着积雪僵持片刻,程显听深吸了口凉丝丝的雪气,扭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去——”

“执迷不悟。”

没有一丝褶皱的雪地上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程显听脚步略停,顿在了原地。秦浣女回过了头直勾勾地望着程显听,她压着黛眉,不自知含满了悲戚,亦或痛心疾首,“小殿下,前因已种,你奈果如何?”

程显听没有看到,他颔首吸了口气,冷笑道:“界轴,转世投胎是同一个魂魄转生,可我至少见过两个魂魄不同的君率贤。”他顿了顿,眼神愈加锐利。“你们两个做了什么,需要把她的灵魂斩开?”

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程显听悠悠地转过。他像是要化在雪里,冰而冷,弯弯翘着的眼梢盯紧秦浣女,“我想想……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事,不知是有意无意间,把原本完整的‘因’拆成了好几个。结果,这好几个‘因’没法拼回一个‘果’了,这才需要君率贤从中周旋、把几个‘过去因’强行收束回一个‘未来果’,对吧?”

秦浣女全然没料到他竟在瞬息之间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惊讶之余,半睁着眼呆住须臾未能言语。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伤感,抿起嘴思量了片刻,这才低声榫不对卯地问道:“在芥子庙里,你们怎样理解月川?”

身后,程显听无声地长吸了口气,眉目淡淡的模样说不上是漠然还是冷淡,“以帝释天的宝珠网*喻之。”

秦浣女也不顾程显听看不看得到,自顾自地点头应了,才又说道:“我常以珠链喻之。”

她扭回头去,复背对着程显听,两手搁在没有刻字的界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珠链本为一串。宝珠为因,颗颗而相连,以成珠链。”

“有天,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宝珠蓦地就少了一颗。”秦浣女的手指停了,她像是浑身绷紧般,刚想发声,嘴唇颤抖了一下。程显听察觉到异样,刚要回头,秦浣女立刻继续说道:“宝珠少了一颗,链子便断了。那个发现了断裂的人,只得一己之力将所有宝珠重新排列成圆链相照,以映出新的宝珠,使珠链得以重新连接——”

“你说的那句话,逢软玉也讲过。”

谁料,程显听突然说。

第116章 前因

秦浣女怔了一下,见他忽然岔开话题,如释重负般把原本已滚到了喉咙口的话吞了回去。她心上下狂跳了刹那,站起身快步走到程显听身边,他却垂着眼,定定地自言自语道:“或许,即是我一念。”

秦浣女生得很高,这使她能几乎平视着程显听。她侧着脸望了许久,缓缓松了口气,笑起来。

这发自内心的笑叫程显听在瞬间有些茫然,于是也侧目看向她。

这近乎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去认真地审视秦浣女、界轴娘娘——她原来很高,近乎与自己持平;眼神温柔,不同于旁人的温和,而是处变不惊的平静与爱怜。

程显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浣女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辈。

“娘娘因为一念寂寞,创生了我。”她捋了捋被寒风吹刮在脸上的几缕头发,轻轻别在耳后,“你这一念亦不过是两处寂寞相逢,应是兰因,何来絮果。”

说着,秦浣女正色道:“我比谁都清楚世上决不是‘从头来过’、‘换做是我’便会更好。小殿下这一念究竟是不是错无人评说,执迷不悟却是真的。”

见程显听仍是垂眸一言不发,秦浣女低声说:“若是再得见君君,你不妨问问她,以最胜无上好换取今时今日,她愿吗?小殿下,扪心自问,你又愿吗?”

此刻,就连风也莫名停下,仿佛安静地听着两人袒露心声。程显听半狭着眼,他像是在思考,也像在迷茫,许久才抬起头来慢慢说:“我只一想到,也许他将来会落得同你和君率贤一般的命运。”

秦浣女看到他眉心儿深深地拧着,拧着。向下是双叫人一见生欢的眼睛,那么好看,独一无二的好看,许久不见的熠熠生辉——

“他仅随我念降生,莫说有没有来世,就连长命百岁都说不准……哪怕是长命百岁过完了,他的魂魄没有消散,然后呢?像君率贤一样永远在轮回中沉沦,每每降生人世,没有一辈子活过了三十五年?”

程显听蓦地深吸了口气顿住,奔涌川流的被生生截断,覆水淹没而过,截止必收。

他声音颤抖了一下,“娘娘,你知道我找他找了多少年吗?哪怕一辈子里十五年找到,十五年同他共度余生。我不够。”

“与其贪欢苦短相伴,不若长久而不见,常乐亦长终。”

“他本该有最胜无上好,凭什么?”

那些话即刻消散在风里,来来回回荡着的只有“我不够”三个字。不够,不够,多少苦谛因它而起,尘垢有漏。

秦浣女垂下眼,喃喃自语般念道:“我不够……”

她抿起下唇,“我不够,便不如让他就此以真龙回归九天,永无交集要好?”

倒是当真有许久未曾听过小殿下唤她作娘娘了。秦浣女察觉出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盯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小殿下,你想过没有,也许再来一次,芥子庙里你仍挡不住那一念孤寂。”她收回视线,定了定神,指着自己笑起来,眼里有点不合时宜的闪闪烁烁,“毕竟娘娘尚且因此造就了我,更何况是你呢?”

“只是也许。”程显听淡淡回说,似是不为所动。

甫一说完,秦浣女便立刻重复道:“只是也许。”

程显听又不说话了。

熟悉的沉默令秦浣女也有些恍惚,蓦地脱口而出说:“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程显听一怔,抬头发现秦浣女双目出神,似是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压着的眉心儿生起无限悲悯。她停了须臾,只是摇头说道:“小殿下,你本该是那样一个人呀。”

秦浣女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略一偏头回望向他,“因陀罗网,如镜相照。宝珠圆链,颗颗回环。各因结连,成网成链。”

她终于切入正题道:“小殿下,你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可现在的全部也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业障。”话音未落,程显听沉声道。

秦浣女不急反笑,眯着眼睛过了须臾才问说:“他是你的业障吗?”

程显听摇头答道:“他是我的出离心。”

“对呀,”秦浣女紧接着说,“他是出离心。而你在刹那间生出的分离之心,才是业障。”

她不等程显听再开口,便继续问道:“成全,小殿下呀。只是一丁点也许,你都不愿成全他吗?”

雪原像一面镜子,酝酿着不安宁的沉默。程显听垂着眼,浅色的长发,雪白的衣衫,比雪还要白。他不再开口了,在原地禅定般伫立。风雪落在他的羽睫与前额上,结成小粒的、纹理复杂的冰霜。

“我走了。”

他没有多言,没有解释。一步一步地踏出深深的印记往回走,秦浣女明知他不会回头,仍是招了招手,扬声道:“小鬼王要来了,记得也提醒你的朋友一声,放下执念速速离开!”

程显听果然没有回头,沿着来时的路,很快便消失了身形。

待他走后,天地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脚印很快便被雪掩埋,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愰的梦。秦浣女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走回界碑坐下。她打了个寒颤,小声嘟囔说:“真够冷的,赶紧把我送走吧。”

恁时,半空中裂出一道光来,有个白发的男人从光芒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正是逢软玉。他站在秦浣女身后欲言又止,半天才下定决心般问道:“娘娘,你不是在诳他吧?”

秦浣女一怔,略显迷蒙地眯了眯眼睛,反问说:“我诳他做什么?他一过来,我见到他的眼睛就确定了。”她有点感慨,回头看了眼逢软玉,指尖儿点了点胸口。“他生了那么一颗心。拿起放下,我不过是想让他放下的轻松些罢了。”

逢软玉顿时瞪大眼睛,慌张道:“放下,怎么又放下了?”

秦浣女让他逗笑了,自顾自地讲道:“或许虚空中所有遭逢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结成果的那张网绝非他一人之力。”她随手从界碑新积的雪上捏了一把,捧在手里。“小殿下同情因缘和合、聚散本身,何其慈悲的人呀。”

“你看,”秦浣女把雪举到逢软玉眼前,“雪化了,又结为无坚不摧的冰。”

她把那些雪慢慢撒回洁白的地面上,眉心儿在不知不觉间复拧了起来,沉声道:“我们令宝珠重新成链,却引发了意想不到的絮果。宿命,无法更改,强行插手只会导向更惨烈的后果。”

逢软玉仍是不安,犹犹豫豫地想再多问些,秦浣女只笑,摆手打断他说:“宝珠网上,因果相互。我既知因,自也知果。”

闻言,逢软玉终于恍然大悟,把心咽了回去,忍不住埋怨道:“娘娘不如早说,我也就不会心如擂鼓了。”

秦浣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竖起根手指贴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也许不可说,也许说了还有人会听到的。”这次,那笑意并没有传到眼睛里,她抬头望向苍穹。

逢软玉背后一寒,秦浣女却理了理头发,另起话题,“我是在及时止损罢了。程显听和那孩子都太倔太执,因此而再生事端,就真的无力回天。”

“他一定会成全他,”秦浣女也不知究竟是意指哪里,直绕得逢软玉又晕了,才顿了顿说,“小殿下的一念只是宝珠网上的一种因,结成果网却需得千万种宝珠。千大数的抉择造就了如今,既决非他一人而为,又何苦叫他一人来背?”

她喃喃道:“你我皆为有情众生,罪不至此。”

在寂寥之地,所有注定的又一次注定。断裂的宝珠链终于连接,因在今日缓缓生果。

而宿命的延续接连不断,果又会在何时,渐渐成因?*

第117章 如梦

灼灼的月光把泛黄的窗纸烫了个洞,略有些刺眼的透进来,耀武扬威地淌过藻井。蛛丝儿结满了梁,被从破开一角洞偷钻进来的风刮起沸沸扬扬,似水似雾。栏杆处的斜影挨着无人供养的佛,那木像裂开了纹儿,纹儿里积满了灰,像是染衣上未抚平的、细小的褶儿。

壁上的珈琳颦伽*被人偷走了,连带着粘走了紧那罗*的嘴,只剩下半双眼睛,没了人能为世尊唱歌。长眉与端庄的眼,俨然是副相好模样。那双眼不知隔了多少数不尽的年,与另一双如雪似霜的眉目合在一起。人与人非人无声地审视着彼此,两间的像结着与愿印,似是朵垂下的莲。

他阖上眼合十掌心,不知在这一刻可曾发愿。

青年踏着月光朝里走,这一路上他没有盘缠,闷头朝着一个方向御剑,只有疲惫不堪时才找座山野间无人的破庙歇歇脚。那把长剑没有剑鞘,横在身侧穿堂过巷,吓得周遭摆摊的路过的纷纷掩面回避,程透费了好大番功夫才学会了怎么将它收成袖里剑。

自海上往中原,九州处处是破败与疲惫,同从前去往岭上仙宫时的热闹繁华截然不同。路上替一些人家斩了些小妖除了些小魔,才晓得数年前打了场名为岭争的仗,修士近乎绝迹,即使有些散修现身,也鲜少靠近城镇。道君突然就紧俏了起来,程透稍收了些盘缠,偶尔上客栈歇歇。

走走停停,心照不宣,终于还是逼近了故土。

他倒也没有打算朝豫州来,只是茫然地掠过大半个九州,再回过神时,已到了雒阳城外。程透明知答案,却仍打听了一圈:君率贤远嫁,早在岭争前病死了。原来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有位父亲与兄长,于战中下落不明。倒是听说她母亲去山上祭扫女儿荒冢,年迈的老妇上了山,便再也没能下来。而她葬在了哪里,到底仍是不知所终。

命运这双无情的手拨弄着他的人生,却终究让诸多过客只是过客。

若是再走上不远,便可到伽弥山界了。

他在人间本是没有家的。伽弥山这三个字,在多少晚上是撑起梦的梁。青年私下里幻想过无数次的,能同他回去,回家。程透倚着墙坐在蒲团上,对面的壁画竟是幅鹿王本生图,他盯着那褪色的笔触放空,手无意间画了个避水符出来——再多弯弯绕绕几笔,连成了一个陌生的符篆,在黑夜中闪着淡淡的光。

是封山印。

光很淡,很快便散了。程透早注意到天地间的灵气不甚充沛,许多符篆仙器效果都被削弱了大截。青年慢慢阖上眼,他休息得并不好,闭眼就是那个人的样貌。这众生皆是苦相,唯有你生了一双带翘的眼梢。可度苦厄万千,却唯独不可自度。

他比从前所有时候都渴望遗忘,却又不舍得。

荒草上那一点点白露斟开了夜,载着霜似的蟾宫光影晃得人睡不着。还能去哪儿呢?松涛如浪,白鹤齐飞,醉人的暖风。伽弥山便是程透的芥子庙,也是为他精心准备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枷锁、牢笼。

恍惚中,程透重新起身。破庙里的佛仍以悲目垂怜含识,青年悄声从他掌下而过。藻井之华丽记录过这里曾经承载了多少祈愿香火,如今却装不下一颗奔涌难安的心。他御起那把无名的剑,将那些熟悉的山景挥出脑外,仿佛这样便能欺瞒自己只是随意选了个方位。霜寒露重,夜风略含潮湿,他终归是在晨曦中到了那片熟悉的山里。

程透收起剑改为步行。天下与九州,甚至是自己都变了,独是这块儿山没什么变化,在灿红的朝霞里,一晃神便以为还是曾经。他慢悠悠地朝山界走,倒也没打算着进去,只是想……就看一眼。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