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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当道 第7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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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衡在南门根儿的磨刀胡同刚一下马车, 就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衣饰整洁神情干练的仆妇。

看见人来了她也不闪不避, 打量了两眼微微欠身道:“我家夫人想请顾大人过去说两句话, 只耽误你半个时辰。如您不去的话,日后必定会后悔!“

这话倒是格外稀奇, 顾衡就挑了挑挺直浓密的眉梢。

这是谁家出来的仆妇,说她有礼吧,言语里带着一股趾高气昂的气势。说她无礼吧,偏偏还知道老老实实地在门口守着。顾衡今日乏了, 索性连理都懒得理会,直直就往自家屋子走去。

那仆妇没料到顾衡这般硬气,傻了一会儿眼后连忙追上, 急急道:“我家夫人说知道你妹妹顾瑛的真正身世……”

顾衡停住了脚步,稍稍微侧了头,却还是一副拔脚就要走的模样。

仆妇这会儿终于知道自己以自己的脸面拿捏不住这种人, 忙收了先前的倨傲小觑之心, 恭敬施了一礼, “我家夫人在前面的茶楼等候, 顾主事前去一看便知分晓。”

这仆妇模样的人既然叫自己的职名,那她的主家必定是官面上的人物。顾衡面上不显分毫心思急转,猜测一直期盼的事情也许今天就有了眉目。

这间街头尽角的茶楼在京城没什么名号,往来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顾衡推开门, 靠里坐着一个身穿石青色绣菖蒲纹掐牙边褙子的中年妇人抬起头来, 略有些矜持有礼地颔首一笑, “顾主事, 真是缘悭一见呐!”

顾衡记性极好,立刻认出这个妇人在从前见过两回。

头回是春闱刚刚放榜,自己一心想在京城大展拳脚,卯着劲儿想干一桩新营生,如出笼的鸟雀兴致勃勃地带着顾瑛满街转悠。结果因为找铺面不顺,就在崇文门东边估衣街上的茶庄歇脚。

就在那处茶庄里,自己和郑绩正在商谈事情的时候,出去净手的顾瑛说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夫人。那位夫人气度雍容穿戴得体,说顾瑛跟她的一位什么亲戚长得很相像。顾衡听了心中就觉一动,但当时事情太过纷烦忙碌,转身就把这件事体忘在了后脑勺。

此时再想起这件事,顾衡心中警惕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安坐如素。

中年妇人将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几眼后,默默点头道:“我夫家姓俞,是现任国子监四品祭酒。我娘家姓郭,你可以称我为郭夫人。其实早在数月前我就在暗中关注你。不为别的,是因为你的妹子顾瑛很可能就是我的嫡亲外甥女儿。”

事到临头,心头略有些慌乱的顾衡反而镇定下来,只是衣袖下的双手在无人得见处缓缓攥紧。

他没有想到,这位所谓的郭夫人一上来就直截了当地直奔正题。据他所知,这位郭夫人不但是是国子监祭酒俞宏友的妻室,她的长女还是端王的正妃,而俞王妃半个月前刚刚在西郊别庄生下嫡世子。

这样的人家出身也算清贵体面,怎么会容许有自家血缘的女孩儿流落在他乡多年而不管不问?

郭夫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苦笑一声缓缓道:“说起来这是郭家的一桩陈年旧事,更确切的说是一桩不好与外人道的丑事。当年我父亲郭泰任滇南四品提调,我母亲带着幼弟幼妹辗转跟在任上。他们俩是一对龙凤胎,性子天真烂漫从小受尽宠爱。”

胡同尽处有一株半开的梅花树,似有似无的幽香在冰雪肃杀的催促下渐渐浓烈起来,似乎掩没了茶盏里清淡的茶香。

“建和八年,在江苏通州老宅的祖母病重弥留,想在去世之前看一眼从未见过的小孙子和小孙女儿。我母亲就带着我的幼弟和幼妹乖船返乡。结果在路途上突遇小股流窜的海匪,随侍的仆人和丫头婆子死伤惨重。幸遇广州卫的巡逻官兵经过,一船人才得以活命。

最后清点人数时,却发现我的幼妹郭元芳不见了踪影。我母亲又骇又惧,不知道我幼妹是生是死。又事关女儿家比命都金贵的清誉,根本不敢向外声张和求助。只得留了几个极信重的仆从在当地继续寻找,自己带了剩余的人返乡。”

郭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泪如雨下,拿帕子使劲儿擦拭了一下通红眼角,方才的矜持冷静倾刻间就荡然无存。

良久才继续道:“留在当地的仆从倒是尽心尽力,前前后后整整寻找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我幼妹的下落,那时候我们大家都以为她已经在那场混乱当中不幸殒亡,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找见尸首罢了。”

顾衡面上并未见如何动容,心里却在快速斟酌郭夫人的话中真假。

“那时候家中一片愁云惨雾,却顾及着面子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露。我母亲为了这件事常常郁结于心,不过两三年后就过世了。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斩钉截铁地念叨,说我幼妹多半还活在世上……”

顾衡终于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郭夫人从旁边拿过一个紫檀透雕灵芝纹的小匣子,缓缓打开后。大红缎面上是一对做工精致的小银碗,碗上镌刻精美异常,是四朵镶嵌了五色宝石的无忧花……

顾衡不必细看,在莱州老家时他曾数次的摩娑过这对银碗,对上面的纹路异常熟悉。

郭夫人面容哀戚难过,“我对母亲的话一直将信将疑,但每年还是派几个仆从到那边去打听一下消息。就这样一晃就过去了十六年,我就以为那多半是我母亲临终时的癔想。直到那回我一眼看到你的妹妹顾瑛姑娘……”

茶叶在滚烫的水中上下浮沉,那水很快就凉了,刚刚舒展开的细长茶叶也很快沉寂下来。

“我父亲在滇南任了二十多年的官职,那边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我幼弟幼妹出生后,他特地到滇南的筇竹寺求了两对佛碗回来。这一对是我幼弟身边珍藏,自他成年后从未示于人前。

那回无意当中见过你妹妹的模样之后,我就觉得冥冥当中有一种缘分,就一直派人在暗处留心你家的消息。那孩子很能干很贴心,性子也爽利干净,你们待她和至亲之人没什么两样。

她虽然没有父母,但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大委屈。我还知道你的祖母曾经带着一式一样的银碗,到京中几处银楼去探询过消息……”

顾衡便微微笑了起来,“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有这样东西也不代表什么……”

郭夫人身子前倾,极认真地道:“顾瑛姑娘跟我幼妹有五分相似,左边脸颊也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一笑起来让人连心都能融化掉。我比妹妹大整整十岁,及笄后才返回老家待嫁。我母亲身子不好,这对小的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就是只留给我一个背影也认得出来。”

郭夫人心情激荡眼泪直流,声音似乎也变得尖利,“……曾经有一个年轻女子也拿着这么一个银碗到我面前,当时我怎么看怎么怀疑。直到遇见顾瑛姑娘,我才知道有些人有些嫡血之亲,无论多久多远都隔绝不了。”

拿着另一只银碗的年轻姑娘——多半就是在莱州县杀人潜逃的钱月梅,没想到却是她先遇到了顾瑛原本的血亲。

过了最初的慌乱,顾衡反而镇定下来,眯着眼睛直指问题的核心,“从春闱到现在已经小一年过去了,想必你已经将我妹子的真正身世打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你今天冷不丁地过来捅破这件事,是要认我妹子回郭家吗?”

郭夫人再次苦笑,“十六年前的祸事一出时,我祖父就做主把这件事隐瞒下来,说郭家百年清誉不能毁在一个女子的身上。没过半个月就以路途劳累引起旧疾亡故的名义,在祖祠东边的小坡上给我幼妹立下一座空坟塚……”

顾衡神情越发冷肃,“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旧事重提,引得各方不快呢?”

郭夫人缓缓道:“这些年我生儿育女,才逐渐理解我母亲当年的牵肠挂肚。我断定……幼妹当年遇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才不愿回转家乡。但她既然选择隐姓埋名地生下女儿,那就自然有她的道理。郭家碍于名声不愿意认这个女孩,我却想认下这个外甥女!”

顾衡愣了一下,但他从来不介意与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就微笑问道:“我妹子……不过是乡间一孤女,说实在话有没有血缘之亲对于她来说,以往的十几年和今后的几十年也没什么区别。如今她是荣昌布庄的大东家,即便靠着自己也能过活。”

郭夫人把脸上的失态收拾齐整,“我派人到你的老家打听过,你的祖母张老太太对这孩子很好,这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苦处。我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流落到你家去的,但平安喜乐必定是她母亲生前所愿!”

顾衡头颈向后一靠,吞住了喉咙眼儿里的痒意,冷然道:“我妹子现在就很平安喜乐。”

郭夫人不急不躁,举起茶壶亲自给顾衡续了一盏茶水,“这孩子……身份上总有些硬伤,日后必然影响说亲。我想和她认个干亲,咱们两家日后也好走动些。这样一来她身后有我们这些正经姻亲撑腰,京里稍体面些的人家就不敢小觑她了!”

顾衡似笑非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么大一块肉馅儿饼当头砸下来,肯定不是白白交换的吧?”

郭夫人面色微带黯淡,神情也变得略略勉强,“可怜天下父母心,日后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晓得我的难处了。我的女儿不甚聪明,却总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她骨子里还有一点像我的丈夫,最是清高迂腐目下无尘,偏偏遇事时又执拗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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