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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的舅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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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坡的义庄外,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倾颓的土墙上。

一根绳子绕过只剩半人高的土墙, 绳子的另外一头牵在黑布遮面的少女手中。一墙之隔, 少女和中年男子背向而立。

少女倚在墙边,不停地变幻站姿,耳闻着水浇落在泥土中的声音,不由益发烦躁起来。

须臾,水声停止,段红昭扯了扯手中的绳子,不耐道:“好了是吧?”

徐偃系上裤上绊绳, 答言道:“在下多谢姑娘通融。”

言闭, 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将一枚黑光油亮的小哨子塞入口中。

段红昭放长手上绳子, 冷冷道:“跳回来。”

徐偃没使什么幺蛾子, 极为乖觉地跳了回去。

段红昭绑人很有一套,三两下又将人团团捆了个结实。

将人绑好之后, 段红昭便转身坐到一只棺材上头,盘腿打坐,耐心地等待起来。

其实她是个急性子,本没有多少这样的耐心, 然而此事是阿芜所托。受人之托,便该尽力而为。这是阿娘自小教她的道理。

徐偃看了眼坐在对面昏昏欲睡的少女,面上浮出一抹阴郁的笑容,微微低头,口腔蠕动, 用舌尖将口中所含的哨子小心地推了出来。

一声尖锐的哨响破哨而出。

段红昭猛然睁开眼睛,从棺材盖上一跃而下,一拳打在徐偃脸上,打飞了他含在嘴边的黑色哨子。

“老实点,我告诉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徐偃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子,笑道:“小段姑娘,女儿家一整天喊打喊杀,可是没有男人敢娶的。”

段红昭被他戳中痛脚,一时之间也没发觉他已然揭破了自己身份。她一脚将人踢得打了个滚,从怀中抽出条帕子团了几团,打算塞进这讨厌的家伙口中,叫他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她蹲下身,扯着徐偃的衣襟把人拉起来,刚准备把手帕塞进他嘴里,忽有一股腥风自脑后飘到她鼻端。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好与一张骇然恶臭的脸对了个正着。

那张脸半边皮肉腐烂,露出里头的筋膜和森森白骨,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半截,獠牙外翻,一张口,恶臭扑鼻。

“嗬、嗬!”

段红昭举着帕子,神情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她缓缓回转过头,忽而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徐偃脸上闪过一点意外之色,他动了动被绑住的双腿,对那被召唤而来的僵尸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声音浑浊而低沉,全然不似人类的喉舌能够发出。

僵尸跪行到他近旁,用尖利的指甲划开绳索。

片刻之后,段红昭清醒过来,赫然发觉自己双手双脚皆被绑缚,一条巾帕绑在她嘴上,叫她无法高声叫喊。

“唔!唔唔!”

徐偃蹲下身,笑意融融,温声道:“金陵小段家的少主,居然怕僵尸怕到昏过去,这要传扬出去,可真叫人贻笑大方。”

他说笑间,抬起手,将烛台的尖刺对准少女细白的脖颈。只要用力刺进去,等到殷红的鲜血漫出,便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一条年轻的生命。

段红昭睫毛微闪,头颈拼命后仰,清澈的双眸无畏地瞪视着对方,似乎是在说:要杀便杀,我不怕!

徐偃叫这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不知为何,满身杀机渐渐消泄殆尽。

他丢下烛台,仰起头,苍凉地笑了几声,转身拂袖而去。

疯子!骗子!

段红昭心中怒骂不止,愤怒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瞧着此人扬长而去,一时顿觉

懊悔万分。

阿芜早前便提醒过她的!

说此人狡诈,凡是他说的话,一概不听、不答、不理。

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和这双手呢?

徐偃出了义庄,见马车停在坡上,便走过去解开马上的绊索,驾马奔驰,来到一片山花烂漫的山坡下。

他下了马,走向百花深处,边走边摘花,不一会儿,怀中便抱了一大捧野杜鹃。他抱着这捧姹紫嫣红的野杜鹃走到一座无碑的土坟前跪下,将花轻轻放到地上。

他俯首拜下,沉痛道:“师父,徒儿阖家之仇,还有您的冤屈,今天徒儿便要全报了。望师父在天之灵护佑徒儿。”

话说完,叩首又是三拜。

三拜之后,男子决然起身,大步走到马下,跨马而上,双腿一夹马肚,望龙门镇上奔驰而去。

春风如流水般抚过他的脸颊,带起年少时的回忆。

多少年前,他也是金陵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儿郎,父亲是朝中大员,素有清名;母亲是诗礼传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知书识礼。

他三岁习文,五岁能诗,十岁便名满皇都,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才子,何其风光。

然而这等风光,只因父亲得罪了洛氏宠妃,便被一朝褫夺。

满门被诛,唯有他一人在父亲友人的帮助下逃出来,躲过无数追杀,最终逃到这处江南小镇上,被师父春十娘捡回家中,改名易姓,侥幸活了下来。

十八年了,六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灭门那夜,在煌煌火光中见到的那张脸——洛小家主那张俊美无俦,妖媚得近乎有些雌雄莫辨的面庞。

每每想及,他便恨得热血倒流,血脉膨胀,恨不能以手屠之而后快。

春十娘还活着的时候,常常对他说,“剑乃君子之器,如果你放不下心中邪念,这辈子永远都铸不出一柄好剑来。”

他恨呐。

背负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叫他还如何能当风光霁月的君子?

只有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才有机会报这血海深仇。

为了活下去,他在半昏半醒间死死抓住了春十娘的裙摆,哀求她收容自己。

为了获得徐家家主的青睐,在龙门镇立住脚跟,他不惜背弃师门,将春十娘偷藏了柳氏悦容的消息传递给家主。

为了博取徐家家主的信任,他在春十娘死后放任她曝尸荒野,并且迅速改拜他人为师。

为了报仇,他花费七年时间布下一座杀阵,又花了五年时间,哄骗徐青盗窃洛家秘籍,饲剑灵,修邪术,并暗中将柳悦容被囚于龙门镇的消息递送出去,这才一步步诱得那多疑惜命的洛小家主踏出金陵城,亲身来到这里。

十多来年的筹划,一朝得以落成,他骑在马上,几乎快要畅笑出声。

可为何,他心中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春十娘死后的第一年,他常常梦见她。梦见她平凡得近乎丑陋的面容,梦见她堪比男子的粗壮手臂,梦见她总是冷着脸教训他,“心不正者,剑亦不正”。

最经常梦见的,还是她那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睛。

他听说冤屈而死的人往往会化为厉鬼,前来找活人讨债索命。

可他一次都没有见过春十娘的鬼魂。

她死便死了,如同一把烟灰被风吹散,便再也寻不回来。

他多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听她骂一声“叛徒”也好,“白眼狼”也罢。

这大概成了他心中的执念,若非如此,今天早上怎会在听见那小丫头说春十娘托梦

之后,便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徐偃闭上眼睛,猛提一口气,扬鞭催动马匹,冲过龙门镇的界碑。

一入镇中,便有徐氏子弟匆匆迎上前来。

“偃先生,您可真叫我们好找,家主有急事找您呢。”

徐偃从马上跳下,把马鞭丢到那小弟子手中,边走边问道:“家主可有提是何事?”

小弟子踮脚附到徐偃耳边,悄声道:“听说是有人偷偷闯进西山墓园里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中。

一点微弱的火光悬浮在半空中,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

妙芜搀着谢荀,走走停停。

“小堂兄,诶,别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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