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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胭脂诱(1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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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筝连忙起身扶了章嫣,心里却是苦笑不已,她能点拨什么啊?她前脚说了,霍天北兴许后脚就给她拆台。

正踌躇着说什么的时候,有人并非无意却给她解了围——

在寝室服侍的一名丫鬟走出来,对章嫣道:“大小姐,夫人醒了,要和定远侯夫人说说话。”

顾云筝对章嫣一颔首,“我去陪舅母说说话。”

虚弱的章夫人正由丫鬟扶着坐起身来,看到顾云筝,打量两眼,漾出个虚弱无力的笑容,挣扎着要下地。

顾云筝连忙上前阻拦,“舅母这是做什么。”说着话,已拿过两个大迎枕,垫在章夫人背后,扶着章夫人半卧着,手势很是娴熟。

章夫人笑着道谢。

顾云筝坐在床畔,对着章夫人秀美的容颜、婉约的笑容,闻着她一度特别熟悉的药草味道,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似被狠狠刺了一下。

“幸亏侯爷昨日大半夜过来,为我把脉开了方子,今日已觉得好多了。”章夫人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总是拖累侯爷。”

顾云筝只是笑了笑,不觉得自己可以代替霍天北说什么话。

章夫人细细打量着顾云筝,两人这还是第二次相见。初次相见,是顾云筝嫁入侯府认亲的时候。那时候的顾云筝,眼神像个孩子一样,行事一板一眼,略显木讷。今时再见,笑容亲和,意态优雅,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她很为霍天北高兴,那孩子命途一直不顺,有个贤内助是再好不过。

章嫣端着两盏茶走进门来,亲手送到顾云筝手里。看到章夫人,她眼中有了喜悦的光彩,“娘感觉好些没有?”

章夫人的眼神变得分外柔软,又满含亏欠,“好多了,你别担心了。”

章嫣转身去打了热水,将帕子浸在水中,捞出来拧了一把,“娘,擦擦脸。”又请顾云筝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语气轻快起来,“让小厨房做了糕点,等会儿就送来了。”

顾云筝笑着点头。

章嫣坐到床边,对章夫人道:“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让柳儿给您做了豌豆黄、鲜笋汤,等会儿你好歹吃一点儿。”

章夫人笑着携了女儿的手,“好啊。”

章嫣明丽的容颜立时变得鲜活起来,“说话可要算数,不能敷衍我。”

章夫人的手抬起,轻轻将一缕发拨到章嫣耳后,“不会,我比你还盼着快些好起来。你只管好好儿陪你表嫂说说话,别只顾着我,失了礼数。”

章嫣乖顺地点一点头,将茶盏端给章夫人,“这是参茶。”

顾云筝看着这对母女相处的情形,记忆猝不及防地被拉回到往昔。

这样的对话,她与母亲说过多少次。

她也曾与章嫣一样,看到母亲绽放出笑容、肯多吃一点点东西就欣喜不已。只要在母亲面前,就会放下所有烦恼只有笑脸,只说能让母亲高兴的事。

她曾经那样努力的照顾母亲,努力的学习她一听就头疼的珠算、心算之类的事,只是为了当家掌权,这样就能将每日给母亲平添烦恼的人拒之门外了。

母亲在那样的日子里,总是用章夫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特别温柔,满含亏欠;总是没有胃口也尽量多吃一些东西,是为了避免看到她担忧无措的眼神。

她双眼酸涩难忍,出于习惯,抬眼望向上方。抚了抚眼角,才知眼底干涸无泪。

哀莫大于心死。

她已不能再通过哭泣落泪的方式宣泄哀伤。

等到章夫人用了点饭食,乏力歇下后,顾云筝与章嫣到了东次间说话:

“不出意外的话,侯爷会派一些丫鬟、管事妈妈过来帮你,你与舅母能够得一时平宁。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顾云筝话锋忽然一转,“舅母为何要人把嫁妆送到陪嫁的宅子去?是有人打嫁妆的主意?”

章嫣眼中似有两小簇火苗在燃烧,是痛恶所致,“他身边六个妾室。蓝姨娘在他面前嚼舌根,说我娘这一病,恐怕管事、别的妾室会不安生,打我娘那些嫁妆的主意,让他同意由她帮我们管着娘亲的嫁妆。”

连声父亲都懒得说,只用“他”代替,父女之间恐怕已不是剑拔弩张可形容的了。顾云筝苦笑,“国公爷就同意了?”

章嫣默认,又道:“我娘就做主让人把嫁妆送到陪嫁的宅子里去,宅子里的人看管着不成问题,却没想到别的。”

顾云筝听着都觉得头疼,却不得不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从速给出理智的建议:“一个妾室就能左右国公爷的心思,你是他膝下长女,怎么就会由着他偏袒别人,使得你与舅母陷入狼狈境地?”

章嫣抿紧了双唇。

“你是舅母膝下孝顺的女儿,在国公爷眼里却正相反吧?”顾云筝知道昔日好友聪慧,只是有些倔强,便直率地道,“只争一时意气全无益处。我如果是你,会征得他同意,将他把内宅交给你打理,甚至于,我会想方设法地让他偏袒自己。只有这样,你与舅母的日子才会顺心如意。真到了妾室持家的地步,你只能受尽别人的欺辱,舅母也会为你前程担忧寝食难安,哪里还能好生将养。你表哥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

治标不如治本。在这府中,顾云筝不方便亲自出面帮章夫人打压妾室,传出去的话没人会赞扬她为人仗义抱打不平,只会说她猫捉耗子品行乖张。

她只能让章嫣抓住关键,哪怕是逢场作戏,也要获得宣国公明面上的支持。最起码,章夫人能过得舒心一些,病情就会好转一些;最起码,章嫣与母亲相聚的时光能久一些。

这就是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律例上的条条框框,从来都是偏向男人。

一般而言,妾室不能扶正,宗族中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可是霍家太夫人还是因为娘家门第、育有两子而扶正了。

国公府名声不好,已经耽误了章嫣的婚事——章嫣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谁又敢说来日宣国公不会变本加厉走到妾室扶正的地步——坏名声早已在外,他破罐破摔又何妨?无实职的一个国公,言官便是不齿,也懒得弹劾。便是有人弹劾,长期不上朝的皇上怕是也不会理会。可那样一来,章嫣就会被妾室欺压,还能有什么前程。

所以,与其在明面上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哄着宣国公站在正室、长女这一边。管他愿不愿意呢,他做出个人样儿、说句人话就够了。除非他真是畜生一般的性情,否则只要章嫣比以往恭顺些,便会念着血脉亲情,护得长女周全。

顾云筝心里的这些话或是太实际或是太恶毒,自是不能一一道出。这也是她以往想对章嫣说出而不能说的,眼下两人是亲戚关系,也就能直言不讳了。纵使只是初次见面,可她相信,只要章嫣认真斟酌,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章嫣初时震惊、抵触,随后陷入了挣扎,最后,是陷入了沉思。

站在门边的堇竹,此时看向顾云筝的眼神,已由质疑转为钦佩。

顾云筝也不打扰章嫣。一名丫鬟奉上点心,她尝了尝。玫瑰赤豆糕里夹了花生仁、核桃仁,很是美味。又喝了两口茶,她才又看向章嫣,“你表哥就在外院,正与侯爷说话。你不打算去说说这些事么?”

章嫣又思忖片刻,起身深施一礼,“多谢表嫂提点。”

“也不需太低声下气,只要言辞委婉些就好。”

“嗯。”章嫣感激地笑起来,“我晓得。”

章嫣去了前院之后,顾云筝才开始思量霍天北对待宣国公府这些烂事的态度。按理说,他瞧不上宣国公,应该对舅舅家的事不闻不问才是,可他却有心善待舅母、表妹。这个男人,自心底是不相信所谓的血浓于水吧?他只凭有缘无缘走近、疏离一些人,抬举或除掉一些人。

她唤来堇竹:“侯爷有没有让你留在这儿?”

堇竹一脸茫然,“没有啊。”

顾云筝细细吩咐道:“那你就听我安排吧,今日起留在这儿,等大小姐理清内宅的事再回府。对外就说你略懂些药理,帮大小姐调理夫人的身子。至于过来的管事、丫鬟,日后恐怕会长期留在国公府了,你留心一些,不堪用的就告诉我或者侯爷,也好及时把人调回去,省得给大小姐添乱。”

“……”堇竹懵了,“我倒是真懂得些药理。可是管事、丫鬟来这儿?是侯爷与夫人说的么?”

“他没跟我说,却一定吩咐下去了。”顾云筝略显无奈地笑,“估计到不了中午人就来了。”

堇竹觉得顾云筝的推测极可能成真。细品了品这番话,看出了夫妻两个相处的一些玄机。侯爷不打招呼勉强夫人,夫人对侯爷的打算却是心知肚明。现在夫人刚站稳脚跟,表面上只能顺从侯爷的意思,时间久了,夫人地位更稳固之后,怕是就不会再由着侯爷摆布了,甚至于,会反过头来算计侯爷。

她不是寻常女孩子的性情,想到这一层,很是期待来日夫妻斗法的情形。甚至于,对霍天北生出一丝幸灾乐祸。

门外传来女孩子的语声:“我就是进去看看母亲,侍奉茶水。”

便有丫鬟低声劝道:“二小姐,定远侯夫人在里面呢,蓝姨娘方才来过都回房去了。”

女孩语声愈发无辜:“表嫂在这儿啊,那我更应该进门去请个安了。”

顾云筝对堇竹打个手势,神色已有些不耐烦。

堇竹即刻出门,将章家二小姐半是劝半是撵的打发了。

顾云筝望向寝室,目光复杂。妾室、庶女固然是没个体统不知分寸,章夫人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什么事都是一样,一个巴掌拍不响。可之后就又想,等自己到了章夫人的年纪,日子说不定也会过得一团糟,她可不敢奢望霍天北会一直善待自己。

近午时,李妈妈施施然走进门来。

顾云筝微微挑眉,“侯爷让你也来这儿?”

“没有,没有。”李妈妈连声道,“侯爷命小厮传话,让我选一些得力之人带过来,等会儿就回去了。”

“你没抽调正房的人吧?”

“没有。”

只要霍天北的事不会影响到她,她就不会认真计较。顾云筝神色缓和下来,“问问侯爷什么时候走。”

李妈妈出门命人去打听,过了一阵子回来,笑道:“侯爷这就要走了。”

走出正房,顾云筝看到了一群仆妇站在院外,都是练达精明的样子。见她出门,齐齐屈膝行礼。

顾云筝微一颔首,坐青帷小油车至垂花门外,上了已在等候的马车。坐在车里,打开放着酒水的小柜子,手滑过酒壶,迟疑一下,终是没有拿起,取了一个茶杯,又取出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马车行至府门之际停了下来。片刻后,霍天北上了车,落座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云筝。

顾云筝斜睨着他,“看什么呢?”

霍天北不答反问:“嫣儿怎么突然就开窍了?你跟她怎么说的?”

顾云筝跟他胡扯:“我跟她说,她表哥记挂着她安危,怕她以后前程毁在国公爷的小妾手里,她幡然醒悟,立刻去找国公爷了。”

霍天北当然不会相信,唇角含笑,“胡说,没个正形。”

顾云筝闻到他满身酒气,给他倒了一杯茶,口中揶揄道:“我倒是在想,国公爷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宣国公为难章嫣的话,他是不可能这就离开的,“侯爷怎么跟他说的?”语必,将茶盏送到他面前。

霍天北接过茶盏,也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顾云筝忍住抽回手的冲动,斜睨着他。

“该说的你都说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再说什么。”霍天北空闲的一手将茶盅盖碗放在矮几上,端起茶盅,啜了口茶,另一手还是握着她的手。

他一副坦荡荡的样子,顾云筝也就由着他,省得被他揶揄,将在内宅的经过大略说了说,末了问他:“可有处置不当的地方?”

“自然没有。”霍天北迟疑片刻,说起了另一桩事,“舅母想让我帮忙给嫣儿张罗一门婚事,要本分,木讷,品行端正的人——我上哪儿给她找那种货色?”

顾云筝笑起来,“什么叫那种货色?舅母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

霍天北颇有些不以为然,“平民百姓兴许还有这种人,官场中怎么可能有?心性都在其次,能守着嫣儿一个人最重要。”

“你说的也在理。”顾云筝叹息一声,“舅母只是担心嫣儿嫁一个像国公爷那样的人。”

霍天北没说话。

顾云筝岔开话题:“你对表妹的事怎么这么上心?”

霍天北视线缓缓落到她脸上,又缓缓移开,“你说呢?”

顾云筝看了他一会儿,忍着没说出同病相怜四个字。不用谁说也想得到,他与霍家大爷恐怕没少见识妻妾争斗的情形,甚至于,被殃及。下一刻,很意外的,霍天北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回到京城,第一次见到嫣儿的时候,是她正与舅舅对峙,气得舅舅用藤条没头没脑地打了她半晌。她硬是一声不吭,眼神像无家可归的孤狼。”他漾出怅惘的微笑,“后来才知道原因——舅舅说她不孝,她却说明知父亲混账不指出才是真不孝,有一个妻妾不分的父亲,是她此生奇耻大辱。”

顾云筝没来由地想笑。这的确是章嫣做得出的事。

霍天北的笑容怅惘更浓,让人看了就伤感,“此后对她与舅母颇多照顾,倒不是因为那件事,是因为她的孝心。民间一位名医早就跟她说过了,舅母只剩三五年的光景。她每日还是强颜欢笑,苦苦瞒着舅母,着实不易。”

民间的名医,应该就是沈大夫了。顾云筝听了很为章嫣难过,侧目凝视着他,“那么,我们好好照顾她,尽力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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