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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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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叹间,他忽觉朝中如曹不韪这等的官吏还真不少,老也老了不知惜福,成日到头还在争。说起来文华殿大学士不过是个虚名,拿出去唬人尚可,叫着好听而已,实则俸禄没多几分,他膝下也没个太子皇子需要老师,也就这些读书人一辈子奔追不停,不知哪里来的劲力。

功名一场,真有那么重要?

政绩前程,就真是锦绣满途了?

眼下看,温彦之信中所悟,同此类名利场中竞逐之人所悟,果真实在不同。

齐昱想到这儿,心里不觉又宽慰些,手中软毫点着玉砚中的墨,寻思一二,在花笺上落了个自觉庄重的开头。

“惠书敬悉,甚以为慰。”

接着,他却忽而不知该写什么。

往来私信于他来说,还有记忆的也是快七八年前年少轻狂时候的事情了,而他也惯常从不是追着别人表情愫的那一方。脑子里情诗艳句倒有的是,可他纸下半压着温彦之清清雅雅数张心意,随意用诗词表情表意未免落俗,故他又只斟酌写下句“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往后呢?难道要他也写写琐事?

可宫中琐事一上心头,齐昱不禁又想起昨夜里太医院正的话,头隐约又要疼起来,眼前晃的全是方才礼部的祝祷,心意繁杂,只想此事还是别给温彦之多添烦恼。

闭目想了半晌,他睁眼瞧瞧秋菊屏风后的曹不韪,又想起之前的吴攥史,不禁笑意弯上嘴角,便又提起笔来,将一日小事当作笑话写罢,他叹了口气,软毫在玉砚中扎磨一番,不断回想温彦之信中最后一段,往日种种在心内翻涌落底,最终还是庄重打不赢相思,没忍住,干脆落笔补道:“……宦海朝堂虽诡,江山社稷虽艰,却使万民有求有欲,故为天下之奔矣。朕于诡艰处日夜兢业治国,如今使君身在灾地,竟亦能感知世间和乐,此之于朕,已足。天下固有弊,却不可急功而进之,尚需徐徐以图之,朕深晓利害,亦顾身安,君心勿念。”

“云天在望,孟春犹寒,朕与君分思两处,相忆缠怀,旁无信物,唯眼下殿中,各色花笺,取次花丛,因君之故。想朕书罢止笔,仍当指留余香。”

“朕之所念,唯君安然,恳请厚自珍爱。朕谨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

“齐昱,手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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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月里的京城,冷是冷的,月过一半,誉王还未将养下榻,宫里两个太妃又相继感了风寒。惠荣太后在宣慈宫里熬不住心焦,顺往延福宫瞧齐昱时,旁敲侧击说道一堆清风观尚须真人的奇绝之事,不过为让齐昱松口,讨几回法事。

齐昱揉着额角听,手里尚拾着春闱题纸的模子,随口也应了她。

翌日寅时齐昱起身,边系袖扣边点来周福,说太医院正指点誉王病情一事,尚不是时候告知太后。

后文没说下去,周福却也了然,只着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学了一遍此话,心想那院正该懂得闭口不言。

洗漱罢,齐昱思索着恩科之事,正要过殿外用膳,寅时正点老早过了,此时内史监曹不韪才告罪来迟,惶惶然跪在地上脸色青白。

齐昱想见他年岁也到了,舍人一职披星戴月算是难为,倒也没想苛责他,只道下不为例。而到下午间坐在御书房里批折子时,他不经意抬头,却见那曹不韪竟跪在矮几后打上了瞌睡,头还一点一点摇着,神情很是勉为其难一般。

齐昱:“……”

挺自在啊。

周福正想叫醒曹不韪,齐昱摆手却止了他,心烦地叹口气,示意底下内侍将秋菊屏风拖靠前些,将曹不韪挡住罢了,好眼不见为净。

——总之也不是温彦之跪在那儿,看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有什么意思?

萦州来的信日日不间,却有一回断在了端月底上。

三日内,两个黄门侍郎一道道跑去信阁问询了数十次,只得一句雨雪阻道,信路不通。

那三日,御膳房的菜色怎样端进了延福宫,几乎就怎样端了出来,停停摆在御厨面前,一盘盘好似灵碑,搞得几人一度开始哭着向家小嘱托后事。

三日后,春裁二月,正当御厨们已抹净脖子静待归期时,御前当差的周公公却忽然来了,和颜悦色说皇上书信里见了种南方小镇的菜色,名为杏酪猪头肉,来问问御膳房可能做出。

——这杏酪猪头肉,想必是南方什么村子里的新菜,连两个南方来的厨子都没听闻过,诸厨直觉此番是从艺生涯中前所未有的危机,连冷汗都下来。

杏酪好做,捶杏仁作浆,挍去渣,拌米粉,加糖熬之,是个厨子都会,可杏酪那甜酸口味……要怎么做猪头肉?然若说做不出,那他们脖子便没白洗,只等侍卫来将他们拖出去得了。

——还是得做啊。御厨们惶然含泪地应了。

绞尽脑汁折腾一下午,晚膳时候终于做出道直觉能吃的,想那杏酪之酸竟可解猪头肉之腻,两相一合,倒还挺好。

战战兢兢奉去御前,诸厨在御膳房里惶惑候着消息,半晌瓷盏退回,诸厨互相推诿着让彼此上前先看,终于揭开盖子,竟见瓷盏当中空空荡荡,登时恸然大喜,抱作一团失声哭起来:“皇上吃了!吃了啊!我等得救了呜呜呜!”

周福领着皇上的赏赐,喜笑着来到御膳房时,所见就是这么番景象。

问了缘由,他不禁哭笑不得,又回延福宫去,捡了睡前的片刻学给齐昱听。齐昱听得也是笑意连连,摸出枕下的花笺又看了看,竟也不慌着安歇,只吩咐周福研墨,便就着新鲜劲头,将这杏酪猪头肉和御膳房的事情写给了温彦之看。

日子不过鸡飞蛋打,花树抽枝,惠荣太后的法事做过两轮,温彦之来信终于没再断过。

齐昱每日朝中事务往来间,偶或一看书信,只觉身在这冷然皇宫里,竟也有了丝能快慰的底气。到三月往下时,一日下了早朝,他径行御花园,见誉王摇了木质轮椅坐在前头等他,这小子脸上笑意和煦,伴了春风,终于透出丝年轻人当有的水红来,如此他心中更是宽慰,不免觉得,寒冬终于是熬过去了。

可冬眠的,却好似还在冬眠——譬如曹不韪。

好似见齐昱也不怎苛责他瞌睡一事,曹不韪像是得了甚么密令般,每日寅时不再迟到,然每日下午都要睡来补一补。总之齐昱坐在御书房也无事,听闻秋屏后毫无声响,也就压根儿不奇怪。

他往殿外走了一圈活动筋骨,倒还乐得清静,心想回来好生给温彦之回个信是正经。

然正当他心情甚好地在花笺中甄选颜色时,那架九折的秋菊屏风后,又传来窸窣的声音。

——呵,醒了啊。

齐昱在心里轻笑了声,手里提出两张梨花白的笺子铺在御案上,余光里瞥见,屏风后那曹不韪从四品的乌青色袍摆动了动,不知是不是做梦做的。

齐昱笑了笑,于是开始在信上写:“阳春三月,燕语莺歌。想必古来神采奕奕之气节,竟连冬困之曹某亦醒—— ”

“刷刷刷。”

“——文华殿学士评定之日渐近,料其心性忽奋,未感冬日倦然,朕恐其袭君之习,要将朕之琐事记之不休,以搏功绩也。”

“刷刷刷,刷刷刷。”

齐昱闻声,笔头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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