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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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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先生,我们又不是商人,守诺干什么?兵不厌诈,我们当兵的岂能信守诺言?”这次出声的是周开荒。

不错,商人、平民需要信守诺言,可军官也是官,当官的那里还需要守诺啊?周开荒反对邓名的做法,他觉得邓名的理由很可笑,做官的人尤其是军官还守诺,那不是不务正业么,需要的明明是谋略嘛。

“可是我们答应他们了,如果一定要想节省粮食那就放人。”

邓名坚持自己的观点,要把这些俘虏带去文安之的大营再做处置。如果军官们不肯受拖累,那就把这些人就地释放。他劝说道:“这天寒地冻的,就是放他们走也未必就能活下去,起码我们没有杀俘。如果他们能活下去对我们也有好处,他们一定会到处宣扬我们言而有信,放投降的人一条生路,以后敌军处于下风的时候也会投降,不跟我们拼命到底。难道非得把敌人逼得狗急跳墙才好吗?”

在明军军官们看来,释放俘虏无疑是匪夷所思的想法。其他的人还好说,谭弘的心腹怎么可以放?

周开荒则是误会了,以为邓名觉得谭弘的这些近卫不错,有心想招揽几个。周开荒觉得这事不会成功,不过若是不去试试,估计邓名也不会死心。于是周开荒就转身去招呼那些马上就要被埋的家伙们,劝他们弃暗投明,为邓名效力。

不出周开荒所料,果然没人应承,有的人甚至还怀疑这是猫捉耗子的游戏。谭弘的近卫都得过谭弘的厚恩,受到优厚的待遇,是谭弘费尽心思笼络的死党,这些人就算投降了也不会有人敢用。更不敢说待遇可以和谭弘给他们的一样好——就算能给,那又置自己原来的心腹于何地?

有的人先哄骗俘虏逗他求饶,然后奚落一番才处死,这种事不是没有见过。若是不赦免谭弘,这些近卫也就不会有活路,明知这点所以他们统统不降。

更有几个人对周开荒的话做出了激烈的反应。比如今天从始至终守在谭弘身边的那两个侍卫本来就不同意谭弘投降,跟着一起投降是出于服从,也是想为谭弘增加些活命的机会——如果谭弘的实力完全覆灭了,那么按照惯例不会得到赦免,但如果还有相当一部分忠于谭弘的人存活,而朝廷又想利用这股力量的话,也许会考虑赦免谭弘——机会虽小但终归是一线生机。

这些人对被处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劝降声后纷纷发出不屑的冷笑声。其中一个高声叫道:“我这条命就是侯爷给的,也卖给侯爷了。”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队伍中跃出,跳进一个坑中,躺在坑里喊道:“填土吧。”

有这个人带头,又有几个对谭弘死心塌地的家伙跟着一起跳进了坑里,在坑底躺着,齐声大叫:“侯爷,我们下辈子还跟着您!”

作为同样驻扎在万县的军队,谭文的部下对谭弘部队的情况了解不少,当即就有人告诉邓名和周开荒,领头跳进坑里的那个人是乱世中父母双亡的孤儿,被谭弘抚养长大,跟着谭弘打仗,在谭弘身边工作,担任一个职务,是谭弘帮他寻觅媳妇成家立业。这种养子极少听说过有叛变的,都是对养父将领忠心耿耿、惟命是从。

周开荒和李星汉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他们俩知道自己的父母出身,但从小到大也一直受到各自顶头上司的照顾,同样是最受信赖的一批心腹。听了介绍后,周开荒竖起大拇指,大声称赞道:“壮士!拿酒来,我要请这些个跳坑的壮士满饮一碗。”

李星汉对周开荒的提议同样非常赞同,虽然是敌人,但这样的忠义之士还是要表彰的。跟着称赞了几句后,李星汉回头望向邓名。李星汉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培养这种为主尽忠的精神,以他想来,邓名也会称赞这种忠诚行为——毕竟没有人喜欢叛徒,不是吗?

但邓名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赞许之色。将前因后果听明白后,邓名对这种行为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他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陈公博这个大汉奸。陈公博远没有像汪精卫对日本那么亲,但是他自诩受过汪精卫很大的恩惠,所以无论汪精卫让他去做什么,他都会忠心不二。为了两个人的私交,陈公博可以背叛国家,毫无愧疚地对自己的同胞白刃相加,这在现代人眼里只可能有一个评价,那就是:人渣败类!

“把他们从坑里拉出来。”邓名再开口的时候口气变得冷冷的:“不许给这些人敬酒,更不许给他们吃饭,不过还是不杀他们。我既然答应绕他们一命,就一定会饶的。”

邓名向愕然的周开荒解释,信守诺言是为了在以后的战争中便于劝降,而不是对这些战俘心存善意——之前邓名其实是有的,但是现在散去了不少。他能够理解这个时代的人的思考方式,但难以苟同。

“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宗室,那我就索性装到底了!”邓名心里这样想着,把理由解释清楚后,不由分说地直接下令:“把他们都拉回去看好,把这些坑都填上,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杀人!”

发布完命令后邓名打算离去,见李星汉脸上还是颇有不满之色,突然心生一念,问道:“若是涪侯决定和新津侯他们一样背叛朝廷,李千总你会附逆吗?”

这个问题让李星汉一愣,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谭文是李星汉的恩人和长官,是李星汉效忠的对象;而朝廷对李星汉来说则是一个很模糊的形象,作为一个军人,让他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形象去反抗、怀疑恩威并重的长官,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对李星汉来说,谭文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谭文的命令他理解要服从,不理解也要服从。或者说,只有先服从,然后再去理解命令。

“封建帝制啊。”邓名心里感叹了一声。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闯营、西营也同样,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效忠的对象,然后级级向上,最后集中在帝王身上。封建制度下的道德观和公民社会是完全不同的。

邓名记得,盖世英雄岳飞的忠君思想被历朝历代歌颂,岳王即使明知皇上是错的,也要无条件地服从。他明知皇上要葬送北伐大业也丝毫不反抗,为了保证皇上的意志能完全执行,岳王被捕的时候还把军队中自己的儿子和心腹一起带走,不让他们有反抗的机会,给皇上减少顾忌和障碍,听任皇上收拾自己、破坏北伐。结果岳飞和他的儿子一起遇害。这种被古人赞叹不已的忠诚在公民社会只有一个评价:愚忠——是英雄的不足而不是长处。

邓名之前的好心情散去大半,走回自己营帐的路上默默想着:“以前我还不觉得,来到这个世界,我才明白五四运动是如何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处决石友三的时候,再没有人觉得他部下是背主忘恩了吧?枪毙大汉奸陈公博的时候,也不会有壮行酒吧?”

邓名走后,周开荒很不情愿地命令把犯人又都关了回去。虽然不赞同邓名的命令,不过现在邓名的威信这么高,地位也在自己之上,周开荒不会为了这么几个俘虏去违背他的意思。

“君无戏言!”片刻后,认定邓名是三太子的周开荒又嚷嚷起来,他自认为终于想明白邓名的心理了。

没错,邓名不是普通的人物,而是宗室子弟,虽然不一定是崇祯遗孤,但看起来也是个亲藩大王,那么他显然就要遵循一些与众不同的行为规范。周开荒不少次从故事和戏剧里听过“君无戏言”这个词,他把这个词和邓名对承诺的坚持联系起来了。

“啊!不错!”李星汉也恍然大悟。

邓名虽然不承认他是三太子,但周开荒认为他其实就是,而且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若是今日邓名毁诺,自然是令他自己蒙羞。想通这点后,周开荒也就不再对邓名的命令耿耿于怀——这倒是证明他老周在晚宴上不是信口开河的新证据。

李星汉在逃亡的路上只想着如何千方百计领着兄弟们返回万县,没有时间考虑今后的前途,今晚的大捷让李星汉稍稍减轻了心里沉重的负担。刚才邓名的问话触动了李星汉的心弦——之前他一直无条件地服从谭文,和这个时代所有的人一样,他选择了一个效忠的对象,这个对象需要足够近,让他能够接受命令、作出报告;需要比他地位高,让他能够心服口服。

在封建帝制中,只要是个不想谋朝篡位的人,他就需要这样一个效忠对象,李星汉现在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被邓名顺口一问,李星汉心里立刻变得空荡荡的,没了着落。这种效忠链就像是拴住风筝的线,从至高无上的天上传到天子、朝廷手中,然后一级级地传递下来,当人在这个链条上时,好像就找到了自己在整个社会中的位置,而失去了它之后,李星汉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水中的浮萍,被社会所抛弃了。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公民社会中的失业,失业就是社会不需要一个人的劳动,因此他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没有价值;在这个封建时代,如果没人需要李星汉的效忠,那他就会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他也确实是成了边缘人群中的一员。

不仅自己需要重新找到位置,李星汉的部下们也不愿意做一叶浮萍,李星汉必须要迅速地给自己重新找到一个效忠的对象,把自己稳稳地重新锁在效忠链上,这样他和他的部下们心里才能踏实,才能重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天下、这个世界中的价值。

不同于忙忙叨叨的周开荒,或是茫然无助的李星汉,赵天霸听到这个词之后变得更加忧虑,刚才他从营帐里出来看热闹时邓名已经走了,正好赶上李星汉吐出“君无戏言”这个词。

“若是晋王殿下没有了拥立之功,那将来晋王在朝堂上就不会像今天站得这么稳了,而且晋王几次擎天保驾之功,也就不会被记得了。”赵天霸被牢牢锁在晋王——永历天子这条效忠链上,而那些闯营的人都不是,如果能够自己拥戴一位天子赵天霸觉得他们多半会乐观其成。

幸好,奉节的文安之也是永历朝廷的人:“等到了奉节,我一定要向督师仔细汇报这件事,三太子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已经是丝毫不加掩饰了。”

第十九节 军功

第二天明军并未立刻出发,闹腾了大半夜不少士兵都是天开始发亮才有机会睡觉,而且紧张情绪一松懈下来,有不少士兵都感到极为疲劳,明军因此在谭弘的大营又多休息了一天。

粮食不可能都带走,所以明军就下令士兵们敞开肚皮吃。往常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在重庆城下的时候也是如此,习惯每天三顿饭的邓名颇不适应。但这天则是不停地开饭,邓名也得以见识了军汉们到底都有多能吃,不管粗粮、细粮,窝头还是米饭,整筐整筐的食物一转眼就被军汉们干光。不少士兵吃得撑得慌就去举石桩、耍大刀,等缓过来这口气后就回来接着吃。

看到边上数百俘虏凄惨的样子,邓名又忍不住心软,说服明军军官同意给他们吃晚饭。无论如何,如果想要一个合格的士兵,那每天就需要给这个人补充三千大卡的热量,否则就顶多得到一个夫子,而如果不给人吃饭,那就连一个合格的夫子也得不到。

本来明军军官计划等军队开拔后再给这些人半饥半饱的吃上一顿,但邓名坚持说必须要事先吃,而且给人吃饱才能充分发挥这些俘虏的搬运能力,既然邓名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他从书上看来的,其他军官也只好接受这个理由。

第三天一早,两千五百明军(和谭弘的交战明军损失极小,负伤一般也都是轻伤)分队出发,向下游方向前进,谭弘大营里的辎重和行动不便的伤病员一起被装上船或是临时打造的一些木排随军前进。那些塞不下的东西以及铠甲就由俘虏来背负,士兵们只需要携带自己的武器,见行军时大家都显得轻松愉快,邓名趁机又宣扬了一下优待俘虏政策——就是每天至少给吃一顿饭。

不过前路比邓名想像的更难走,很快沿岸的道路就消失不见,河岸也变成陡峭的悬崖,士兵们只能保持很窄的纵队,沿着山间小道蜿蜒前进。这些道路多是附近居民走出来的,非常崎岖而且时断时续。明军的前锋士兵披荆斩棘,把隐隐约约存在的道路扩充,或是从本没有路的山间寻找、开发出一条可供大军同行的道路来。

明军的行动非常缓慢,冬季日短,很快就又到了需要扎营的时候,至此,邓名才明白为何不远的一段路,缺乏水师的文安之走了那么久还没有到。

“文督师那边还好,船只就是再少也比我们手里富裕。”听到邓名的感慨,李星汉在边上答道。

“这附近的百姓岂不是非常不便?商旅又该如何通行呢?”邓名觉得以这样的交通环境,不用说商业根本无从展开,就是日常生活也会收到很大影响:“前两日觉得道路也不是这样难行啊。”

“都府(成都)那边还好,重庆,夔州,来往商旅非要有船不可,也正因为此,我们虽然失去了重庆,但是依旧可以截断长江,让上下游的鞑虏音讯不通。”对于邓名的疑惑,李星汉很热心地一一给予解答:“重庆府那边当然还是要比夔州这里好些的,而且谭弘扎营,自然也要找稍微平坦一些,便于驻扎通讯的地方。不过等到了万县,地势还是要比这里好,道路也宽敞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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