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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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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泰吃了两口,赞了一句,漫不经心道:“你的信我收到了。圣人也看到了。”

竹承语猛地抬起头来。

俱泰似乎也在宫中忙了一天,狼吞虎咽道:“圣人既然知道,我参了你一本也只是做做样子,圣人不会看的。不过我也不是在户部就完全瞎了的,有一封弹劾我的折子等着呢,我若是前头不这样做,你会签名么?”

竹承语猛地瞪大眼睛,俱泰抬头正要笑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竹承语眼眶红通通的,她平日总压低着声音,甚至还为了当官吃了些不利于嗓子的药物,然而此刻也有点像破音似的道:“就算是你真的参我一本,我也不可能为此就要同意弹劾你!我是因为……我是因为……”

她激动的胸口起伏,俱泰笑:“好,是我想错了,你是因为怕宋晏知道了。”

竹承语急了:“你不要笑了,这事情根本不好笑!你不要老觉得胜券在握,事情已经演化到了这种地步了!你的家底儿都让人扒出来了,为官又从商,大邺现如今还是不允的!你以前旧的那么多产业,一直没放手,宋晏早就扒出来了你知道么?”

俱泰倒没想到她会这么担心,道:“我压根藏的也不深,他扒出来就扒出来罢了。”

最早在西域从商的那些路子,都是他为了铺开北机的势力而搭建的,在进入洛阳官场后,他缩减分散了大部分的产业,只留下了北机还依附着的主业。那一部分的资产在一批大臣眼里看来可是了不得了,只是想对那些出手,也要看圣人肯不肯。

俱泰叹道:“你以为这事儿只是我跟宋晏的意气之争?自古以来党争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儿,是两个团体之间的事情。你应该记得你刚入朝的时候,新的科考上来的官员和旧派官员也曾有过矛盾,后来因为前者的数量有压倒性的优势,旧派官员也没能适应圣人的新规则,被贬官不少,那一场没争起来就结束了。”

竹承语觉得自己刚刚一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擦了擦眼眶。俱泰啼笑皆非:“至于么,你好歹也是个弱冠的青年人了,外头人说你性子软,我倒头一回见你说没两句要掉眼泪呢。”

竹承语手背搭在眼睛上,道:“那你是还相信我么?”

俱泰笑:“否则叫你过来干嘛,鸿门宴?吃吧,我毒谁也不可能毒死你的。”

竹承语吸了吸鼻子,强挺出来一张在朝堂上的脸来。

俱泰看人还是很准的,竹承语大抵是个什么性子,他跟她接触这么久自然能摸得清。一方面脑子里全是别人想不出来却又自成一派的理论,做事高效谨慎也就罢了,对待新政也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这些正符合了圣人现在在这个阶段的要求。另一方面,又有点稚拙的傻气,信别人的心也信别人的话,不太完全懂官场险恶,把忠孝仁义礼信廉都真的当成人生准则,是个宁肯自己委屈不愿伤害别人的真君子。

是登不了太高的位置,但朝堂上总有一批人是不需要勾心斗角的,是真的为这个国家做事的,竹承语一定会是其中之一。

她很快的镇定下来,道:“那你认为,到底是哪两批力量在角逐?”

俱泰:“你觉得现有的政策,对于哪些人不利?”

竹承语想了想:“旧世家?”

俱泰笑:“现在哪里还有多少旧世家像模像样的留存。就算有,这个纷纷倒台的风口浪尖,他们挑事儿,不是找死么?”

竹承语转了念,再想不出来了。

俱泰笑:“有一批极富的商贾,并不是特别喜欢朝廷。”

竹承语惊:“怎么会?圣人这些政策,哪个不是对商贾有利,他们为什么会觉得——”

俱泰:“如今富人多,还是十年前的富人多?”

竹承语:“自然如今。洛阳资产,百万者至多,十万者更是数不尽数!天下未有何时,像如今这样普通百姓都可以这样生活。”

俱泰挪开了几盘让他一个人吃完的饭菜,在桌案上道:“自打农耕改革,除却江南作战,山东收复不过一年多,关中地区的粮食产量,较五六年前翻了一倍还多。虽然你也知道,天下财富总数大抵不变,但如今米粮产量增加,关中地区人口激增,这就是整个大邺所拥有的财富也翻了将近一番。可富商的数量,却较十年前,翻了十倍不止。财产翻一倍,分财产的人多了十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竹承语对这方面一点就通:“这就是说……一部分极富的人,他们的财产也从自己的手中,被掏出来分给了其他商贾。”

俱泰道:“全民街上,富人多了,除却那些贫民流民,富的阶层里,差距不是那么悬殊了。如今的大邺,行商能靠关系的越来越少了,关于商贾开放的多了,控制的也多了,你也看得出来,包括之前你关于交引扣税,都是为了防止一部分人极富。然后越有钱就越有人脉关系控制力,然后越有钱。咱们防的就是这个。”

竹承语沉思:“确实……哪个朝代没有几个令人惊愕的巨富,如今却不多。从中宗年间到肃宗时期,有一小部分江南、关中的寒门富贾,资产令人瞠目结舌。他们跟朝中一些官员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有人开路让他们私下通行无阻,也有人替他们遮掩。”

她又道:“但一是因为他们极低调,对朝廷步步退让,从不跟官场沾染太深的关系,也不让家人出仕;二则是他们手底下有很多依附他们的小商贾,也帮了大邺很多,大邺收商税有很多年了,朝廷那时候又困难,不可能忍痛割了这道供血的脉。”

俱泰笑:“没说错,那时候想要开矿,替官家产盐产铁,都是有关系才能做的事儿。一大批人靠着关系,揽到了这活计,占住了金脉。他们虽然也爱钱,但是一是地位低,不敢像官府某些人贪得那么肆无忌惮;二是效率高,为了钱运转,对朝廷来说也堪得用。”

然而到了殷胥为端王期间,一项项政令,就是把这金脉从他们手中抢出去,分给天下人。然后殷胥登基后,推行的政令,便已经很明显了。

圣人不怕民间留财,怕的是留财不均。

富室连天下阡陌,为国守财。

而就算是怕不均,殷胥也未曾对某些新兴的富贾出手,因为——如果想要经济繁荣,就先要一定程度上确立,这合法的财产无论数量,都该是受朝廷律法保护的。抑兼并在殷胥看来,是无数次朝廷发起的劫富济贫,或许适合曾经的朝代,却已经不适合如今的大邺,只能毁了这时代的循环。

殷胥能做的是立法,是确立规矩,以法抑富,以国扶贫。

也就是说只要合法合理,不逃税漏税,不欺压百姓,不牵连人命,成为巨富也只能说是你天纵英才,朝廷没有资格掠夺你的财产分给贫民。

然而旧的一批富贾,就是不合法不合理,踩着某些官场闭眼纵容的灰色路子富起来的。他们受到战乱影响,家财流失;官场改革,新旧交替,经营多年的人脉路子不再,赚钱的来源也就没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市场上还有无数的新兴之秀在挤压的他们无处可走。

也可以说,大邺,或者历史上大大小小的冲突与战役,基本都是一新一旧两个势力角抵冲突而产生的。这些新势力有过新兴的寒门与科举官员,有抢夺先机的新兴富贾,也有曾经历朝历代出现过的宦官集团。

俱泰道:“正因安王常年在外,接触了不知多少矿井盐产,在各地了解如今的商贾运行,才感知到了此事。这事情你甩不脱,说小了矛盾都要集中在咱们户部;但这事儿你也不用怕,牵连的人够多,你背后有我,我一天能站着,也没人能动的了你。”

他凳子垫高了点,桌案上只能露出小半个肩膀,吃吃喝喝,却只让竹承语觉得两颊发麻。

明明说的是眼前事,却又好似把几百年的事都连摊牌在了面前。

读的书一会儿好似能与他的话贴上,一会儿又好似隔离开双方瞧不起彼此。好似这桌案推远,移到了几百年前,寒露浓重的战场上,水汽蒙蒙全笼罩在桌面上,拓跋家的骑兵与书卷前的王导在灰蓝色的天色下,拔剑四顾心茫然。

千年前开始,战国学术江湖南征北战,到后来儒、道、佛三教对立,东汉再有党锢之祸,南北分立之后各自也在争,南有世家,北有新党。

撇去了旧的世家与寒门之争,仍有如今的新旧商贾之乱,往后还有,数不尽的难题,数不尽的争斗。

俱泰道:“别想太多。咱们又不是神仙。人活在当下,该争自然也要蹲进泥潭里去拼命的摸,但偶尔站起来瞧瞧,眼前不只是这一片农地,拿手里那点书卷俯瞰一下古今,那么多事儿可引以为鉴,别争的连天下就忘了。”

竹承语竟觉得鼻子一酸,不只是感天下悠悠,还是伤当今祸乱。

俱泰叹气拍了拍大腿,真是头一次知道这小子居然真的像个娘们似的总该流泪。

刚入官场没两年的人,赶上几波浪潮,总是要慌得,竹承语的确不是个风口浪尖抓机遇的人。他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放下你的,你出了事儿,我也不会好过。圣人面前,我已经多番提及了你,向圣人说过,你绝对可信。圣人与你父亲有过一段接触,看你父亲,自然也信得过你的人品。你不必担心。”

竹承语猛地抬起头来:“你与圣人说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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